崇安帝繼續(xù)往前走,不遠處是碧波池,崇安帝猶豫了片刻,轉(zhuǎn)頭往另一邊走。
郁赦眼中閃過一抹譏諷。
崇安帝是怕自己突然發(fā)瘋,把他也推到水里去。
崇安帝如今倚重他,但還是要提防他。
血親父子走到這一步,也是諷刺。
崇安帝依舊在念叨,“朕聽閣老們說,你每日看書折很勤勉,話少,辦的事多,且進內(nèi)閣這么久了竟只是看只是學,從未插手過一件事。”
崇安帝唏噓,“朕記得瓊兒那會兒……是恨不得整個內(nèi)閣都聽他的?!?/p>
郁赦漫不經(jīng)心,“我才疏學淺,本來也沒什么能幫忙的?!?/p>
崇安帝繼續(xù)往前走,問道,“那你學了這么久,體會到為上者的不易了嗎?”
郁赦盡力掩住眼中的譏嘲,沉默片刻道,“很不容易,但有時能這種不易就算幸運了,日子過得太安逸了……我怕我不能活的長久。”
崇安帝深深的看了郁赦一眼,嘆了口氣,“你說幾句好聽的話,就當是孝順朕了,不行嗎?”
郁赦垂眸。
郁赦長相不隨小鐘妃,只有眉眼有一點點像崇安帝年輕的時候,崇安帝看著郁赦的眼睛,輕聲道,“你自小在宮里長大,子宥,你知道么?你走路很晚,旁的孩子不到一歲就會走了,只有你,快兩歲了,還搖搖晃晃的,走的很慢,但你每回一看見朕就顧不上,跑的極快,那天就在這御花園里,你看見朕了,遠遠的就朝朕跑過來,宮人們都追不上你,你跑的太急,跌在石階上,兩只小手上全是血,朕當日真是心疼的都要碎了……”
崇安帝雙手扶在木拐上,咳了兩聲,喘息道,“現(xiàn)在想起來,后悔極了,當日顧什么禮儀?就該也跑幾步,不等你跌倒,早早把你抱起來……”
郁赦面色如常,“我學步晚,自小就愛跌跤,跌的多了,早就習慣了,皇上不必介懷?!?/p>
崇安帝苦笑著又咳了幾聲,“你還是在怪朕?!?/p>
郁赦表情平靜,“這是實話,我確實習慣了?!?/p>
崇安帝自知現(xiàn)在再想把郁赦的心捂熱是來不及了,不再多言,擺擺手,“罷了,再陪朕走兩步?!?/p>
“郁王這些日子閉門不出,很安分?!背绨驳鄣?,“你說……他是真的不想爭了呢,還是在計劃些別的什么?”
郁赦跟在崇安帝身后,聞言道,“郁王的心思我自小猜不透,不敢說?!?/p>
“你同他父子多年,你都猜不透,朕就更不行了。”崇安帝一步一步的上石階,“司天監(jiān)今日來上報天相……”
崇安帝的身子是真不行了,爬了幾步石階就開始喘,他停下來,慢慢道,“原本只是照常,說說今春的雨水如何,說說今夏會不會有洪澇,但這回他們提起……說今年,怕有熒惑星逼心宿?!?/p>
熒惑守心,天子大兇。
崇安帝慢慢道:“子宥,這是誰要對朕不利呢?”
郁赦面色如常,道:“天相之說,可信可不信?!?/p>
“朕今年精神不大好,但自覺還能撐兩年,應當不是老天要讓朕走?!背绨驳勐曇衾淞讼聛恚谅暤?,“司天監(jiān)還說,心宿旁的兩顆星,忽明忽暗,一兇一吉?!?/p>
崇安帝看著郁赦,眼神幽深,“這兩顆星一向是指代皇子的,一兇一吉,你說,哪個是兇,哪個是吉?”
郁赦臉色微變。
崇安帝在郁赦的肩膀上按了下,“主吉的那個被主兇的困住了,這話說的……是不是有點太明白了?”
郁赦深吸了一口氣,“我是七月半生人,確實是主兇,宣瓊?cè)缃癖卉浗?,也確實是……”
郁赦嗤笑一聲,沒再往下說。
“這些鬼鬼神神的話,朕是信的,早年有人說朕沒子孫福,朕確實是失了好幾個皇子,傷心了許久?!背绨驳鄄[著眼,突然話鋒一轉(zhuǎn),“但如今,朕好好的三個兒子在世,又是怎么回事?”
“先說有熒惑守心,又說皇子受困,又說主吉的這皇子或能破這天相。”崇安帝聲音徹底冷了下來,“郁王蟄伏多日,原來把心思全放在這里了!想借司天監(jiān)的口讓朕立宣瓊,還順便要拿你的生辰做文章,心思真歹毒啊……”
郁赦提起的一顆心終于放了下來,忍不住暗暗感嘆,鐘宛拿捏崇安帝的心思,拿捏的好準。
崇安帝印堂發(fā)暗,臉色陰沉,“怪朕,給你封王的事拖太久了,久到讓這些人覺得可以左右朕的心思了?!?/p>
“別擔心?!背绨驳蹖τ羯獍矒岬溃半迍倓傁铝酥家?,正式封你為親王?!?/p>
郁赦下跪謝恩,規(guī)規(guī)矩矩,沒什么多余的感恩戴德的話。
崇安帝命他起身,苦笑,“朕怎么聽說你同歸遠話多的很,每日總在一處,別人拆都拆不開,跟朕就沒話了?”
崇安帝皺眉想了想,道,“對了……朕聽誰說的來著……”
“說自朕認回你后,宗人府和內(nèi)務府那邊往你府中送了不少東西,也有人開始記你每夜宿在哪兒了?!背绨驳凼Γ半拊趺绰犝f,那一整本冊子,上面全都是……”
郁赦淡然道:“全是鐘宛?!?/p>
郁赦臉色變了變,有點嫌鐘宛丟人,但又忍不住道,“他、他根本不知道那冊子是做什么的,以為按日子寫誰的名字我就要去找誰,于是要了幾十本起居冊子過去,沒事兒就寫他自己的名字,生生寫滿了,如今……”
郁赦不忍多提,“大概已經(jīng)為我安排到幾十年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