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世(二)
倘若很多年以后再次回想起這件事,霍西洲一定會明白,原來自己無意中用了一招以退為進以守為攻,已經(jīng)不費吹灰之力地贏得了與他爹的拉鋸戰(zhàn)。
此時的他爹,其實不過是一只紙老虎。只要他堅決留在孟表叔家,他爹不但會對他既往不咎,還得好聲好氣哄著他回將軍府去。
可惜現(xiàn)在的霍西洲還不太聰明的樣子。
所以他一個哆哆嗦嗦的靈魂走位,躲到了展翅護崽的小表妹身后。
他這個小表妹,人如其乳名“嬌嬌”,自小撒得一手驚天地泣鬼神的好嬌。
聽大人說,小時候,他們兩人之中,他先學(xué)會了走路,小表妹先學(xué)會了說話。
有一次,一顆蜜餞放在離他們十步遠的地方,兩人都巴巴地望著想要。
可當(dāng)他邁著穩(wěn)操勝券的步伐去拿時,卻在第七步敗給了原地蹬著小短腿,夠著小胖手,奶呼呼叫著“吼(霍)啵(伯)啵(伯),吼(霍)啵(伯)啵(伯)”的小表妹――他爹長手一伸,把蜜餞喂給了小表妹,留下他目瞪口呆地吃了一嘴風(fēng)。
這是幼小的他第一次領(lǐng)悟到,人生在世,有一副好腿,不如有一張巧嘴。
有其父必有其子。
霍西洲記得,他五歲的時候,有一回和二狗還有胖娃到山里獵了一只肥嫩鮮美的野兔――只是看起來,因為還沒殺。
結(jié)果不小心被小表妹發(fā)現(xiàn)了。
小表妹紅著眼睛說,兔兔這么可愛,怎么可以吃兔兔,就那么跟在他屁股后面“西洲哥哥”“西洲哥哥”地叫啊叫,叫得他最后哭著把兔子放了,幷且不由自主地發(fā)了個這輩子都不吃兔子肉,否則長大以后就討不到媳婦的毒誓。
事后回想起來,這種不由自主,像極了有一次,他闖完禍被家法伺候,他娘“郎君”“郎君”地哄得他爹無可奈何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感覺。
只不過小表妹似乎更勝一籌。因為他娘給他求完情,第二天早上就起晚了。他爹說,是他娘代他受過了家法。
可小表妹呢?她一點罰也不用受。他又不能讓她代替兔子被他烤了吃。
總之經(jīng)此一事,他對這個老少通殺的厲害表妹充滿了敬畏。
看看現(xiàn)在,小表妹又一口一個“霍伯伯”奶聲奶氣地叫著,這誰遭得住呢?他那位怒發(fā)沖冠的爹仿佛被命運扼住了咽喉,手中的刀是無論如何也出不了鞘了。
孟表叔點評,他爹這是年紀大了,越活越柔軟了。
果不其然,回將軍府的馬車上,他爹柔軟地問了問他這幾天的近況,吃的什么,住得如何,小表妹可不可愛,反正一個字沒提把他掃地出門的事,好像他這次不是來投奔孟表叔,而是真到孟表叔家做客的一樣。
但他覺得這樣很不對勁,就像宰老母鶏之前,要給老母鶏吃好喝好喂肥了,還要給它聽聽小曲讓它心情舒暢肉質(zhì)更加飽滿……他爹似乎在醞釀什么大動作。
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阿爹,你是不是一到家就要宰了我?”
他爹微笑問他何出此言。
正所謂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他爹處,男兒膝下有黃金,除非危急到性命。他被這}人的笑嚇得“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抱著他爹的大腿聲淚俱下,懺悔求饒。
他爹嘆了口氣,把他拎了起來,看著他語重心長地說:“你既已知錯,便饒你這一回,只是你已經(jīng)不小了,成天凈闖禍怎么行?要學(xué)會替阿爹阿娘分憂才是?!?/p>
他搗蒜似的瘋狂點頭:“對對對,我要替阿爹阿娘分憂!有什么能為阿爹阿娘效勞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