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一夜風(fēng)波以兩敗俱傷收場。趙珣逼宮弒父,被視作朝廷逆犯, 連停靈都省了, 翌日便草草下葬。
但皇帝的喪葬還得大辦。停靈,服喪,一切按部就班。
國不可一日無君, 先帝臨終被迫立下的詔書還差一道玉印, 不可作數(shù)。鎮(zhèn)國長公主帶頭擁立先帝的嫡長孫繼承大統(tǒng), 朝堂之上應(yīng)者云集, 趙羲就此順利登基,改年號為“初榮”。
新皇甫一登基便迎來河西戰(zhàn)事,主持國喪、整頓朝堂與后宮之余,頻頻召見朝臣商議應(yīng)戰(zhàn)之策,接連幾天忙得不可開交。
新皇畢竟才十五歲,在實務(wù)方面缺乏經(jīng)驗,碰上這種手忙腳亂的特殊時期,難免有些力不從心。但好就好在, 他本身懂得不恥下問, 又收歸了一批能謀善斷的良臣,霍留行就是其中之一。
因過去曾在對敵西羌一事上展現(xiàn)了超世之才, 他比朝中任何一人都更受到新皇倚重,為此幾乎扎根在了皇宮,奉旨夜宿外殿,好一陣子連霍府的門都沒得回。
直到十日后,河西暫時抵御住了西羌的第一波攻勢, 朝堂上火燒眉毛的氣氛才稍有緩和,霍留行也得以離宮回一趟府。
只是不料剛到宮門口,又被一個口諭召了回去。
霍留行有心與沈令蓁團圓,可一則圣命不可違,二則孟去非馬不停蹄了十天,今日剛剛抵達河西,他也著緊那邊的情況,因此只得返回垂拱殿。
但趙羲這回找他說的,卻不是河西軍情,也不是與孟去非有關(guān)的事。
垂拱殿內(nèi)的宮人都被揮退,趙羲親手遞給他一封信箋:“霍將軍,這是從西南黔州送達皇宮的一封密信,信使原本要將密信交給皇祖父,半路聽說汴京生變,不知如何是好,便耽擱了這么多天,直到今早才把消息遞送進宮。你看看。”
霍留行雙手接過信箋,翻開來一掠,看見正中一行“行動失敗,薛家母子為西羌所救”,眼睛微微一瞇,抬起頭與趙羲對視了一眼。
看出他眼底的疑問,趙羲點了點頭:“朕若沒有猜錯,皇祖父生前很可能曾派人對薛家母子下了手。”
先帝表面上假作仁慈,說著罪不及薛策妻子,赦免了薛玠與其母親,只將他們流放到西南黔州,實際上卻暗中派了殺手,要對薛家這獨苗斬草除根。
只可惜最后行動失敗,反叫薛家母子被西羌人救了去。
而現(xiàn)在,造孽的先帝已經(jīng)不在,這個“迫害忠良”的爛攤子落到了趙羲的手里。
趙羲皺著眉說:“朕已派密探即刻前往黔州確認密信內(nèi)容是否屬實,只是黔州路遠,這一來一回怕誤了事,依霍將軍看,倘使真是如此,薛家母子眼下身在西羌,應(yīng)是怎樣的處境?西羌人從大齊手里救了薛家母子,又意欲何為?”
霍留行輕輕摩挲著手指,神情肅穆地說了兩個字:“策反?!?/p>
當初西羌使節(jié)在京期間,薛玠的處境其實始終不太好,先是接風(fēng)宴,被大齊當作拋磚引玉的那塊磚,丟出去獻丑,再是圍獵遭人陷害,在皇家面前有冤難言。
這些都是野利沖身在汴京時悄然埋下的鋪墊,目的就在于引導(dǎo)薛玠對趙家人有所不滿。
如今,先帝不僅把薛策推出去替罪,還對薛玠和他母親暗下殺手,這些行徑,的確已經(jīng)足夠激起薛玠對大齊皇室的恨意。
而且薛玠此人心性幷不成熟,尤其過不了兒女情長這一關(guān),始終對沈令蓁念念不忘。他不僅憎恨先帝,也一直不喜娶了沈令蓁的霍留行。
沈令蓁曾問,為什么遭難的總是薛家,現(xiàn)在看來,理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因為先帝在時,霍家與大齊皇室是對立關(guān)系,但西羌的敵人既包括大齊皇室,又包括霍家,所以假如西羌有心選擇一個策反對象,這個對象不能是支持霍家,而反對大齊皇室的,也不能是支持大齊皇室,而反對霍家的,最好就是像薛玠這樣,兩邊都敵對的。
現(xiàn)在西羌趁先帝動手殺人之際救下了薛家母子,就是為了讓薛玠為西羌所用,在河西一戰(zhàn)上發(fā)揮效用。
趙羲捏了捏眉骨:“以霍將軍對薛郎君的了解,你認為,他有可能被策反嗎?”
人逢大災(zāi)大難,是有可能會變的。霍留行沒有把握為薛玠說一聲“不”,片刻后搖搖頭:“微臣下不了定論?!?/p>
趙羲長出一口氣:“薛郎君是薛將軍獨子,一身武藝戰(zhàn)術(shù)皆承襲自薛將軍,對大齊的大川大河,地勢地貌也都非常了解,倘使當真被西羌策反,于河西怕是不小的威脅?;首娓鸽m然打散了薛家底下的兵卒,但這些散兵若是聽說薛郎君起事,也不是沒有響應(yīng)的可能?!?/p>
霍留行沉默著沒有說話。
倘使站在薛家的角度看趙羲此刻的態(tài)度,似乎又像上位者在多疑,但平心而論,從眼下的情勢看,他不認為趙羲的疑心多余。
畢竟薛玠不是孤身一人,假如西羌以他母親的性命作要挾,逼他反了大齊,縱使他本意不愿如此,也要考慮是否屈從。
“可河西正逢戰(zhàn)亂,朕又剛剛上位,若是為了防備薛郎君,再次調(diào)動那些散兵,恐怕容易動搖軍心吧?”
霍留行點了一下頭:“眼下西羌那邊沒有傳來薛郎君的消息,陛下最好按兵不動,否則引起那些散兵的不滿,便是適得其反?!?/p>
“但薛郎君身在西羌,就像隨時可能炸開的炮仗,無法防備……”趙羲頭疼地在殿中來回踱步,目光瞟見霍留行的腿,忽然頓住,“霍將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