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把羲兒……”
“不是微臣做的?!被袅粜腥恿斯?,有些無辜地攤攤手,“微臣人在這里,分身乏術,便將小殿下托付給了微臣的表弟,去非會好好送小殿下一程的,陛下還請放心?!?/p>
皇帝拿手指著他,渾身發(fā)顫。這世上最讓人絕望的不是面臨死境,而是死里逃生后,發(fā)現那所謂的“生門”不過是另一條更為黑暗的死路。
“今日過后,這王朝便又要改姓孟了。微臣送給陛下這出跌宕起伏的戲,不知陛下可還滿意?”
霍留行踱步到趙珣的尸體邊,拾起了他的佩劍,不等皇帝回答,便繼續(xù)笑著說:“陛下坐了二十九年的皇位,應當也坐累了,便由微臣替四殿下盡這未盡之事,送陛下上路吧?!?/p>
手起劍落,血濺三尺。
至死一刻仍圓睜著眼不可瞑目的皇帝,此生聽見的最后一句話是:“四殿下怎對陛下下了這般狠手?微臣救駕來遲,還請陛下恕罪啊……”
同一時刻,京郊營地的營帳內,京墨正站在孟去非面前,與他回報皇宮內的情形。
孟去非聽罷,一臉挑剔地問:“戲演到位了?”
京墨頷首:“郎君的演技您大可放心,郎君一定會在最后一刻告訴陛下,這王朝明日便姓孟了?!?/p>
孟去非半是滿意,半是不甘心地“嘖”了一聲:“行吧,那這樣就當我復完國了?!?/p>
京墨用余光瞟了眼帳門外,趙羲的營帳所在的方向:“郎君之所以孤身進宮,讓小殿下留在您身邊,便是希望您最后慎重考慮一次——眼下是您動手最好且最后的時機了,一旦讓小殿下回到皇宮,再要反悔,到時復國的艱難與犧牲將會是現在的十倍甚至百倍?!?/p>
孟去非沉默下來,半晌后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京墨啊,你知道我和表哥,為何一個叫‘留行’,一個叫‘去非’嗎?”
京墨一楞之下搖了搖頭。
留行是“使不離去”與“停止前進”之意,去非則取自“此去非長路”。他們的母親于同一夜在戰(zhàn)亂中生下他們,卻打從一開始就不曾在他們身上寄予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厚望。
孟去非說:“我想我的母親不會因為我今日的決定責怪我,而我的父親……”他笑了笑,“昨夜聽見河西告急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了,當初霍家軍為了抵御外敵撤離都城,放棄孟家皇室時,我的父親一定跟我一樣,雖然心有不甘,卻悄悄松了一口氣?!?/p>
“西羌重施二十九年前的故伎,趁我朝內亂進犯河西,倘使我在這個節(jié)骨眼與趙羲決一勝負,即便是贏了,也沒把握短時間內穩(wěn)固國中上下,最后只會給外邦鉆了空子,讓河西的百姓再次淪為西羌的奴役?!泵先シ菗u了搖頭,“我不能成為這樣的千古罪人,讓孟家蒙羞?!?/p>
孟去非說著這些本不必要講給手下聽的解釋,看似是不嫌嘮叨,實則京墨卻知道,他是在用這樣的方式,說服自己堅定當下的選擇。
京墨頷了頷首:“既然您考慮好了,郎君必然會支持您的決定,只是其他朝臣那里該如何交代,您是否有所打算?”
他指的是含辛茹苦了那么多年,盼著孟家復國的前朝舊臣。
孟去非點點頭:“暫時拖延一陣子,就與他們說,我這里出了些紕漏,失去了最佳的下手機會,只好‘曲線救國’,以保衛(wèi)邊關為由與小殿下請戰(zhàn)前往河西,待時機成熟,我便從河西借霍家兵力重新殺回來。”
“是?!?/p>
孟去非交代完畢,又沉默著坐了一會兒,然后一把撐膝起身,走向趙羲的營帳。
趙羲在營帳內靜坐了一夜,不知何時從里頭走了出來,此刻負手在帳門前,好像就在等孟去非。
孟去非在路上隨手摘了根稻草,叼在嘴里,走到他面前說:“恭喜小殿下,霍將軍那里事成了,您可以啟程回宮了?!?/p>
趙羲靜靜地注視著他,好像從他這游手好閑的姿態(tài)里看出了許多藏在內里的東西。
半晌后,他說:“那孟郎君呢,你去哪里?”
孟去非扭了扭脖子,活絡著筋骨:“我啊,我在汴京待了這么多年,實在有些膩煩了,想去河西幫小殿下打仗,不知道小殿下會不會同意?!?/p>
趙羲看他的眼色里多了幾分復雜的情感,默了默說:“孟郎君心系蒼生,我替河西的百姓謝謝你?!?/p>
孟去非撓撓頭道:“不客氣不客氣?!闭f著拱了拱手,“既然小殿下不反對,那事不宜遲,我這就出發(fā)了,一會兒會有霍將軍的人護送小殿下回宮,您多保重?!?/p>
他說罷便轉身離開,走出幾步,被一聲“孟郎君”叫住。
孟去非回過頭,看到趙羲站在晨曦里,稚嫩的臉上是不輸成年男子的堅毅之色:“我一定會努力做一個好皇帝的?!?/p>
孟去非笑了笑:“我相信小殿下?!闭f罷迎著朝陽朝他揮了揮手,再不留戀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