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暗中竊喜的趙珣一黨外,整個汴京朝堂都陷入了低迷。老天也恰在此刻來應景,下起了連綿不斷的秋雨。
一場秋雨一場寒。霍府里,霍留行腰傷未愈,腿寒又犯,而沈令蓁近來本就在用藥祛除體內(nèi)寒氣,也怕這又濕又冷的天氣,夫妻倆便都趁老皇帝不找事,好好地養(yǎng)精蓄銳,暫時沒去操勞外邊的事。
不過這事情大多長了腳,總會自己找上門。
趙珣監(jiān)國的第四日夜里,霍府的偏門來了一位貴客。正是本該在宮中為太子守靈的趙羲。
霍留行對此幷不意外。
自太子薨逝那日起,他就在等這一天,瞧見那十四歲的少年裹著斗篷喬裝前來,十分自然地避開耳目將他迎進了書房,好像兩人本就有約。
沈令蓁在旁斟了熱茶,遞給風塵仆仆,眼睫還掛著雨珠的趙羲:“小殿下請用茶。”
趙羲點頭接過,一言不發(fā)地捧著茶盞,像在取暖,半晌后才抬起頭:“霍將軍見我來,似乎幷不意外,是已經(jīng)等我很久了嗎?”
沈令蓁發(fā)現(xiàn),比起皇家獵場那日,趙羲瘦了不少,但精神氣卻一點也沒頹散,此刻望著霍留行的一雙眼睛目光炯炯,幷無狼狽憔悴之色。
霍留行朝他點點頭:“的確有幾日了,微臣還在想,若是小殿下始終無法抽身,該如何幫您一把?!?/p>
趙羲笑了笑:“霍將軍料事如神,既然如此,應當也知道我為何而來了?!?/p>
“自然是為皇位?!?/p>
趙羲有些意外他如此直截了當,稍稍楞了楞。
“小殿下不能在外逗留太久,微臣以為,這樣開門見山更好一些?!被袅粜薪忉?。
“那我也不兜圈子了。”趙羲神情肅穆,稚嫩的臉配上這么一副表情,顯得很是別扭,“如霍將軍所言,我要完成我父親的遺愿,坐上大齊的皇位,我今日來到這里,正是想與霍將軍商談此事,希望你能夠助我一臂之力。”
霍留行笑了笑:“是太子殿下生前交代您來找微臣幫忙的嗎?”
趙羲點了點頭。
太子臨終那天,其實根本沒有強撐著一口氣在等皇帝。他沒有什么要與皇帝說的,所有的交代早就已經(jīng)給了趙羲。
死諫過后,他自知這場病發(fā)得厲害,比起用藥僥幸熬過去,繼續(xù)殘喘,不如拿命最后給趙羲鋪一條路,所以回到東宮后便暗地里減少了藥劑的用量。
籠絡(luò)人心這事,一定要趁熱打鐵。他若在這個關(guān)頭,因死諫而發(fā)病亡故,底下的朝臣必將更加動容于他的恩義,從此后唯趙羲馬首是瞻。
且皇帝對他這個嫡長子,顯然還有幾分情誼在,否則也不會因為他的死諫便當真放過了那么多官吏,所以他不僅要死,還要制造一場令皇帝自責內(nèi)疚,抱憾終生的死。
那把長命鎖,那三個響頭,那所謂沒等到的最后一面,全都是算計。
詩說世人“只聽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其實幷不全對。有時候,回不來的舊人才會叫人痛心疾首地惦記。
死亡是抓住人心最好的辦法。
只要死在最美好的時刻,活著的人,磕破了腦袋也永遠爭不過死人。
霍留行說:“太子殿下用心良苦,微臣亦深感觸動,但這份觸動雖讓微臣今夜冒險迎了小殿下入府,卻未必讓微臣愿意逆勢而為,傾力支持您這一樁危險的大業(yè)。小殿下還未成年,如今朝中又是四殿下在監(jiān)國理政……請恕微臣直言,微臣怎么瞧,這皇位似乎都輪不著您來坐?!?/p>
趙羲堅定地搖了搖頭:“霍將軍此言差矣?;首娓复朔]關(guān),雖的確有痛心于我父親的原因,可更多的,卻是在借機觀察朝堂的形勢。四叔越是乘虛而入,皇祖父便會越不喜他。這監(jiān)國理政的權(quán),皇祖父能給,也能收回,幷不說明什么?!?/p>
霍留行的眼色漸漸鄭重起來:“那您說說,您接下來打算如何做?”
“便讓四叔繼續(xù)如此鋒芒畢露,我則安分守己,不爭不搶,以退為進。一旦抓著四叔的把柄,皇祖父必將放棄立他為儲的打算,轉(zhuǎn)而考慮我?!?/p>
“既然小殿下已經(jīng)盤算清楚,微臣好像也沒什么能做的了?!?/p>
趙羲搖搖頭:“父親為我鋪好了路,讓皇祖父立我為儲幷不難,難的是,我猜四叔絕不會善罷甘休,來日或?qū)⒆鞒鲷~死網(wǎng)破之舉。到時汴京若有一戰(zhàn),便要請霍將軍全力支持于我。我知霍將軍不做無利的買賣,我愿在此以我父親之名起誓,只要我最終順利登基,必讓霍將軍坐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p>
霍留行沉默片刻,摩挲著手指笑了笑:“這個提議,聽起來倒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