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父親淡淡看了他一眼,面上神色如常,許宗緯卻看見了他父親眼中的血絲,以及隱匿在平靜之下的瘋狂。
那是窮途末路的賭徒,將自己全盤的身家押下,要最后賭出個輸贏的瘋狂和決絕。
——
清平帝下定了出兵的決心,只是如今,什么時候出兵,出哪里的兵,還需要斟酌考量。
前朝武將頻頻叛亂,鬧得天下風(fēng)聲鶴唳、不得安寧,所以到了大雍建朝,太祖便有心打壓武將,培植文官。
這習(xí)俗流傳了好幾代皇帝,一直到了如今。放眼朝中,有些實(shí)權(quán)的武將,都是鎮(zhèn)守邊疆的那些,要尋出個在圣前說得上話的武將,還真是不容易。
再加上許家已經(jīng)失了清平帝的信任,清平帝在召人議事時,還要再考量對方與許家的關(guān)系。若是同許家過于親密的,也不能選。
雖然此番薛晏送來的情報里,并沒有指明資助云南王的是許家,但供狀里說了,有朝中的官員里應(yīng)外合。
結(jié)合起許家這兩次巨額的貪墨案件,清平帝即便不想懷疑,也不得不懷疑,同云南王里應(yīng)外合的,是許家。
所以,挑來挑去,清平帝還是挑來了一眾文官,商討安排南下平藩的兵馬隊(duì)伍。
文官們一來,爭執(zhí)不休。
到了要用兵的時候,重文抑武的弊病便顯露了出來。大雍四下都有要塞,駐扎的官兵數(shù)量都是定數(shù),輕易動不得。況且,他們出兵要急,不能讓云南王提前察覺,就需要調(diào)動離長安近的兵馬。
文官們爭來爭去,也爭不出個結(jié)果來。
而在這一眾文官之中,有個官員始終沒怎么說話,只跟著點(diǎn)頭搖頭。
眾人爭論得口干舌燥,清平帝也聽得心煩意亂,誰也沒注意到,這個官員隱約有幾分看不分明的局促。
只有聆福若有若無地盯著他。
聆福知道這人是誰。
這人本是江家一派的,也是從金陵的臨江書院中出來的。這人原本剛正得很,但前些日子因著兒女的事,被許家抓到了把柄。
今日,這人就是許家安排來的。
那人四下看了一圈,便正好對上了聆福的目光。
他一頓,將目光錯開了些。
恰在這會兒,那一眾爭論的文官暫且停了下來。
清平帝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嘆了口氣。
“李愛卿?!彼攘丝诓瑁『每聪蚰莻€官員?!半蘅茨阋恢睕]怎么說話,可是有什么想法?”
那官員顫巍巍地起身,在清平帝面前跪了下來。
“臣有個想法?!彼念^道?!岸纺戇M(jìn)言,還請陛下恕罪?!?/p>
清平帝道:“你且說來?!?/p>
那官員頓了頓,通身因著聆福注視的窘迫,倒像是因?yàn)樽约杭磳⒄f出的想法而膽怯似的,看上去并沒什么破綻。
“長安城北的秦門關(guān)有兵,可用。”他說道。
一時間,四下都安靜了下來。
清平帝緊鎖著眉頭,沉吟了片刻,道:“李愛卿可知,秦門關(guān)的兵,是誰的部下?”
“臣首先知道,全天下的兵馬,都是陛下的?!蹦枪賳T叩首,緩緩道?!扒亻T關(guān)之兵,雖為許宗綸將軍所屬,但一則,許宗綸將軍不過是許相過繼來的兒子,與許相并不親厚;二則許將軍一片赤誠,當(dāng)年陛下御駕親征,還曾舍命救過陛下。三則……微臣斗膽,陛下如今,對許家貪墨一事秘而不發(fā),想必也是沒有下定決心,不知如何處置他們?!?/p>
清平帝沉默地看著他。
他倒是都說對了。
當(dāng)年許相的家事,他也知道些。許相膝下子嗣單薄,一直沒有兒子,便將自己兄弟的孩子過繼了來,正是許宗綸。可許宗綸來了沒兩年,許相的夫人便生下了他如今的親子許宗緯。
許相一力培養(yǎng)許宗緯,倒是對許宗綸不聞不問。若非如此,許宗綸也不會還未及加冠,便去了邊關(guān)。
許宗綸也確實(shí)舍命救過清平帝。
想到他,清平帝陷入了沉默。
他雖痛恨許家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貪墨銀款,但是,他如今卻找不出其他的世家來取而代之。前朝的穩(wěn)固,向來需要平和各方勢力,最忌諱打壓某一方,使得另一方做大。
清平帝沉默了半晌。
“接著說?!彼馈?/p>
那官員聞言,伏在地面上接著道:“陛下不如給許家一個機(jī)會,讓他們出兵平定云南王。如果他們做得好,陛下便可再行懲戒,但放他們一條生路,他們?nèi)蘸?,必定肝腦涂地,回報陛下?!?/p>
四下一片安靜。清平帝不出聲,沒有任何官員敢反駁。
那官員接著道:“如果陛下仍不放心,可讓許宗綸將軍作為副手,無決策之權(quán),再安排陛下放心的人,擔(dān)任主將?!?/p>
這話倒是說到了清平帝的心坎里。
片刻后,他放下了茶杯。
“按你說的辦?!彼f?!皝砣?,傳旨,即刻召秦門關(guān)駐軍前往長安,朕親自為他們餞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