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人心
林未晞穿著白色輕衫， 下面是一條八幅藍色茜紗長裙， 站在窗前仔細地修剪著花枝。丫鬟捧著大大小小十來把剪刀站在林未晞身后，高然也伺候在側(cè)。林未晞修剪地格外耐心， 她彎腰捧著艷麗繁盛的花，細細比較很久，才會剪下一刀。這個過程無疑是漫長的， 高然能理解在屋里放鮮花是情調(diào)，可是為了一束花站怎么久，至于嗎？
雨后微涼的風(fēng)吹來，掀起林未晞淺藍色的裙角。絕色佳人穿著清爽的顏色， 側(cè)立在長長的窗戶前，專心地侍弄著猶帶著露珠的鮮花。林未晞看著花，而她亦是別人眼中的風(fēng)景。美人美景， 情調(diào)高雅， 堪可入畫。
就連高然看著也覺得賞心悅目極了， 更別說男人。這一帶無論男男女女， 視線都若無若無地注視著林未晞， 跟在林未晞身后的小丫鬟們看得幾乎都要癡了。美若天仙、果決公正的王妃就是燕王府所有人的驕傲， 只要有林未晞在的地方， 下人都不自覺屏息注目。
高然心中不耐煩，站著不由出起神來。昨夜下了很大的雨，從傍晚一直下到半夜，今天早上起來風(fēng)都帶著涼意，所有樹木花草都被洗刷得蒼翠欲滴， 路邊還能看到被吹倒的枝梗。
在屋里閑聽夜雨自然是情調(diào)，但如果昨夜有人趕不及回家，一直待在外面，那就有的罪受了。
高然正出神，突然看到走廊拐角有一個人不住地對著高然揮手，示意她出來。高然認出這是自己的陪嫁，她神色焦急，似乎有什么急事。
林未晞也看到了，她朝外掃了一眼，手中動作不停，淡淡道：“看起來是急事，世子妃出去看看吧?！?/p>
高然道謝，然后福了一身告退。高然這一去過了許久都沒回來，林未晞本能地感覺到有什么不對，很快，林未晞也知道發(fā)生什么了。
英國公世子前日夜里出去騎馬，不慎落入山澗，他被困在石頭里沒法動彈，撐了一天一夜，最終還是沒熬過昨夜的大雨，失血過多死了。
林未晞即將修好的花，哢嚓一聲從中間剪斷了。
林未晞趕到英國公府的時候臉色煞白，好在所有人都是一臉喪氣，并沒人發(fā)現(xiàn)她的異樣。前來接應(yīng)林未晞的嬤嬤一邊抹淚一邊說：“王妃趕過來的早，即便是本家親戚，也不及您來得快。您的心我們公府記下了，老夫人正在里面哭呢，王妃您去里面勸勸吧?！?/p>
英國公老夫人哭的雙眼通紅，見到林未晞，還是強撐著站起身來：“老身見過王妃?！?/p>
這種時候林未晞哪有心情講究這些虛禮，她近乎是急不可耐地追問：“世子怎么會受傷落在外面，活生生失血而亡呢？他身邊的侍衛(wèi)長隨呢？”
一提起這個英國公老夫人又要哭：“我昨天上午才知道他夜里出去了，我以為他去了別人家喝酒，就沒有放在心上。誰知他一直沒回來，我傍晚的時候讓人一家家問，誰知道還沒問出結(jié)果來天上就下了暴雨。好容易等雨停了，下人終于問出些蹤跡，誰知找到的已經(jīng)是他的尸首了?！?/p>
老夫人放聲大哭，她唯有這一個子嗣，如今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哀慟可想而知。林未晞?wù)驹谠?，良久發(fā)怔。
高然即便不把英國公世子真的當父親，可是到底相處了這么多年，聽到這番話，她還是感到淡淡的哀傷。高然嘆息一聲，握住英國公老夫人的手，說：“祖母，逝者已去，生者更應(yīng)當保重。您節(jié)哀?！?/p>
林未晞不知為何抬起頭來，眼睛瞪得極大，瞳孔中情緒亦翻涌得濃烈：“他是你的父親，現(xiàn)在從小最寵愛你的爹爹死了，你竟然說節(jié)哀順變？”
林未晞這話說出來，旁邊的人都愣了一下，雖然這件事聽者嘆息，可是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不疼，來吊唁的人，誰不是跟著抹兩把眼淚，然后說一些節(jié)哀順變這類的套話呢。燕王妃的情緒怎么會這樣激動？
高然被林未晞質(zhì)問得一怔，她也意識到自己太冷淡了，連林未晞都不如，根本不像正在經(jīng)歷喪父之痛的女兒。高然心中一凜，低頭眨了眨眼，眼眶中立刻泛出淚來：“我心中亦十分哀痛，恨不得就這樣跟著父親去了?？墒亲婺干性冢矣衷趺茨軖佅麻L輩呢。我怕祖母哀慟過度傷了身體，這才勉力勸祖母不要再哭了?！?/p>
高然這番話一出，屋里的人又被勾出淚意，有抹淚的，也有勸慰高然不要傷心過度損了身體的。高然總是這樣會做表面功夫，林未晞舉目望去，到處都是刺眼的白，她站在陌生又熟悉的英國公府里，哭不出來，也笑不出來。
她的母親死了，現(xiàn)在，她的父親也早早走了。林未晞想過無數(shù)次，英國公世子愚蠢又自大，他活該有一天被人收拾?？墒菬o論如何，他都不該是孤身一人躺在山澗里，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就這樣孤獨又絕望地失血而亡。
高然扶著英國公老夫人低聲勸，過了一會祖孫二人抱著一塊哭起來。林未晞冷冷看著她們二人抱頭痛哭，仿佛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哭。林未晞眼眶酸的厲害，卻一滴淚都流不出來。
林未晞從未聽過自己這樣冰冷的聲音，幾乎能凍傷人的肌骨：“世子出去那夜，為什么沒有人跟著？發(fā)現(xiàn)世子不在，你們?yōu)槭裁床蝗フ?？就算世子不讓你們跟隨，可是難道你們連他去哪兒了都不知道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