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們看見她來,居然直接把花搬走了。
她很生氣,在院子里破口大罵,甚至委屈得想哭。在南詔她是天之驕女,可在長安卻沒人看得起她。
直到身后有個聲音笑道︰“你在這里罵得再兇,她們也聽不見啊。”
她愕然回頭,看見一個謫仙般的少年坐在屋頂,生得唇紅齒白,身上籠著層淡淡的月光。
那應(yīng)該是她迄今為止見過的最好看的少年郎。
那夜,她渡過了來長安以后最快樂的時光。
第二日,她帶了很多南詔的禮物想送給少年郎??伤е鴿M懷的東西從天黑站到天亮,他都沒有來。向李家的下人打聽,也無人肯告訴她。
她失望地想,大概少年郎跟李家的那些阿兄阿姐一樣,根本就不喜歡她吧。
那之后,她再也沒去過長安,直到被元和帝抓住。
“阿姐,我總覺得這趟回家,你怪怪的。我不在的時候,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木景清低頭問道。
嘉柔也不知怎么回答。于他而言,只是離家一年。而于她,卻是過完了短暫的一生。她從少不更事的小女孩,變成別人的妻子,再到成為被車裂的死囚。
生離死別全都經(jīng)歷過,縱然再回這樣天真的年紀(jì),心境也不復(fù)當(dāng)初了。
“我總在想,我還是不怎么喜歡長安?!?/p>
木景清恍然大悟︰“哦,你是不喜歡阿耶給你定的親事,也不想嫁去長安。那干脆不嫁好了,反正云南王府又不是養(yǎng)不起你。”
嘉柔聞言一笑,像小時候一樣揉他的臉︰“哪能說不嫁就不嫁?阿耶定的事,沒有人可以更改。”
嘉柔已經(jīng)認(rèn)命了。開國百余年來,為了打破士族門閥對于官位的壟斷,歷任天子都在削弱門閥的勢力,崔盧鄭王均受到不同程度的打壓,唯有李姓仍然屹立不倒。
她知道,聯(lián)姻從某種程度上,也能鞏固云南王府在南詔的地位。日后與吐蕃一戰(zhàn),不至于求援無門。
“我都這么大了,你不要再揉我的臉?!蹦揪扒遄プ〖稳岬碾p手,“我要生氣了!”
嘉柔非但沒被他嚇到,反而還笑??尚χχ?,眼眶就紅了。上輩子沒能阻止的事,這輩子不能讓它再發(fā)生。阿弟要好好活著,娶妻生子,繼承王府的一切。
木景清不知她是怎么了,最怕女孩哭,干脆松開手︰“哎,你揉吧。”
這時玉壺找來,抬頭看到木景清和嘉柔兩個人在屋頂上,連忙說道︰“世子,原來您在這里。門房那邊傳話,說龍舟隊的舟手因為一些小事起了爭執(zhí),動靜鬧得不小,請您過去看看呢?!?/p>
木景清順勢把嘉柔抱下屋頂,交給玉壺照顧。臨走時又不放心地叮囑了句︰“別再讓她喝酒了。”
端午那日,天公作美,萬里無云。家家戶戶門前都插著艾草和菖蒲編制的驅(qū)邪物。
陽苴咩城外的桃江,碧波萬頃。江渚邊??恐魃手?,龍頭昂首,舟身涂滿桐油。各家的舟手聚在一起,用三牲六畜祭舟,鑼鼓齊鳴。
江心處搭了一座懸掛巨大紅球的驛樓,是競舟的終點。率先奪得紅球的舟隊即為獲勝。
兩岸早就搭起密密麻麻的彩樓和棚戶,綿延幾十里。富貴人家的彩樓搭得又高又精美,坐在上面,江中景色一覽無遺。普通百姓便擠在低矮的棚戶里頭,勉強遮擋個日頭。但這絲毫無損百姓們觀賽的熱情。
崔氏一行人登上江邊最高的一座彩樓,各自落座。
柳氏沒坐在彩樓里看過競舟,心中暗嘆,這里布置得如同大戶人家的堂屋,寬敞明亮不說,還有婢女和仆婦站在身旁伺候。與下面那些人擠人的棚戶一比,當(dāng)真是天上地下。
順娘好奇地四處張望,忽然手指著旁邊的一座彩樓問崔氏︰“母親,那座彩樓也好氣派,不知道是誰家的?路上所有彩樓都有人,就那邊是空著的。”
崔氏聞言,溫和笑道︰“那是城中一家富戶所搭建,今日想必有事不能前來。”
順娘點了點頭,又跟柳氏談?wù)摻袢崭傊鄣乃闹ш犖?,哪支最有可能奪冠。這四支龍舟隊分屬四大氏族,是連日來競舟的重頭。
崔氏沒看見木景清,問身邊的阿常︰“二郎到什么地方去了?”
阿常去打聽了,回稟道︰“龍舟隊有兩個舟手打架受了傷,人手不足。世子頂替其中一個,去參加競舟了?!?/p>
“他幾時學(xué)會競舟的?”崔氏不放心道,“這桃江水流充沛,可不是鬧著玩的。去叫他回來?!?/p>
婢女下樓離去,過了會兒回來稟報︰“世子說在軍營里也參加過競舟,而且他水性很好,請王妃不要擔(dān)心。”
崔氏多少了解木景清的性子,跟木誠節(jié)一樣倔強,決定的事很難更改。而且像這樣的競舟大會,百姓幾乎傾城而出,若是因為人手不足而退出比賽,也確實丟了木氏的顏面。
“罷了,讓他去吧。叫熟悉水性的府兵在江邊看著點?!贝奘蠐u頭道。
嘉柔走到欄桿邊,遠眺江渚,紅旗之處,木景清穿著身紫色的半臂,黑色束腳褲,雙手叉腰,正跟其它的舟手談笑風(fēng)生,一點都不緊張。
可事情未免有些湊巧,她隱隱生出些不安的情緒。
旁邊的彩樓底下停了輛馬車,里頭似乎也有了人響,想來那富戶終究不愿意錯過這樣的熱鬧,還是趕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