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疏迎合上去,淚如雨下,眼前卻又是一片熟悉的暗色。
還是熟悉的樓臨啊,可她自己,卻再也不是熟悉的她自己了。
她含淚微笑出來,抽身離開了這個久別重逢的吻,默默重新穿好了衣裳。
樓臨喘著氣,連聲音都是啞的:“宴宴,你怎么敢問我這種話!”
“我想要你,發(fā)瘋一般想要你,連做夢都想要你?!?/p>
玉疏唇角卻勾起了一個甜美的弧度。
一如曾經(jīng)在宮中的那些笑容。
卻莫名有些神傷。
她看著樓臨,一字一頓道:“可是,哥哥,我不要你了。”
“哥哥,我曾經(jīng)立過一個誓?!?/p>
“在我能選擇的情況下,我不搶別人的男人。”
“哥哥現(xiàn)在……”
“已經(jīng)不是我的了?!?/p>
樓臨渾身一震,艱難開口道:“是因為青娘的緣故嗎?因為你搶了青娘的男人,以至于她死了?”
玉疏對他一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樓臨以為她默認了,其實玉疏只是在想,青娘只是第二次而已。
她的第一次死亡,就是因此而生。
她仰頭看著樓臨,就像以前一樣,每當她有什么想要的東西,就會用這種眼神看著樓臨,而樓臨,每次明知是
她的小把戲,也總是舍不得拒絕。
玉疏說:“哥哥,六年以前,我們都沒有選擇的權(quán)利??墒沁@一次,你會給我能選擇的機會嗎?”
她一邊說話,突然在笑中又掉下淚,目光卻與曾經(jīng)揮之不去的陰郁不同,仍是欣喜的、平和的,是吹面不寒的
一縷微風:“哥哥,其實我一直沒有告訴你,關(guān)于六年前——我不恨你?!?/p>
“真的?!?/p>
“我從來沒有恨過你?!?/p>
“我只是,沒有辦法再繼續(xù)和你在一起了而已?!?/p>
樓臨十指陡然握成拳,他沉默著,忽然也滾下一滴淚來。她這樣殘忍,把選擇權(quán)全交在他身上。只是無論他如
何決定,他知道她心里的決定已不會再變。
一別多年,他的小姑娘,竟也有了這樣殘酷而慈悲的心機。而這最終是他之過——他沒有保護好她。
“宴宴?!?/p>
“哥哥?!?/p>
那一刻樓臨和玉疏明明什么都沒說,卻又把什么都說盡了。
許久之后,樓臨臉色一剎那的扭曲,終于閉上了眼睛。
不過片刻,復(fù)又睜開,面色平靜如初。
她真的,從來、從來都知道他、明白他。她想從他這里要的一切,他都只能雙手奉上。
他緩緩走向屋中正座,緩緩在那張椅子上坐下來,目光卻不知道落在哪里,空蕩蕩的,緩緩說了一句話。
樓臨心口劇痛,劇烈喘息著,只覺自己的心與靈魂已經(jīng)在剛剛死去了。
玉疏順著急促的呼吸聲,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也不敢多看,然后就轉(zhuǎn)身走了。
因為不走不行了。心口激蕩得厲害還在其次,是在跪下去的那一瞬間,她就發(fā)現(xiàn),眼前又全黑了。
她的眼睛根本沒有全好,時好時壞,就在剛才,她又什么都看不見了。
她得快走、立刻就走,玉疏心里只有這一個念頭。她可以向他展示她的傷痕、她的痛苦、她的過去,可是不知
為何,她就是不想讓他看到她現(xiàn)在這個樣子。
他可以憐惜她,卻決不能憐憫她。
因為憐憫本身就是一種侮辱。
在黑暗里苦苦求索,只能像個廢物一樣不敢亂動,等著別人來幫你的樣子。
她可以讓任何人看見,除了他。
玉疏轉(zhuǎn)過身去,咬著唇往外走。即使不需要眼睛,她也能感覺得出,背后的視線一直盯著她。
玉疏將將走了一段距離,努力用風聲辨別著門口的方向,然后風忽然迎面撲過來,她就知道,到門口了。
她勉強鎮(zhèn)定地抬起腳——故意抬高了些,確保自己不會踢到門檻上,然后叫了聲:“白羽?!?/p>
果然白羽等在門外,聽她一叫,就立刻把手伸了過來,玉疏牢牢握住他的手,就如同一對最親密的愛侶一般,
半倚在他肩上,用只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音呢喃道:“扶著我?!?/p>
白羽從善如流地擁著玉疏的肩膀,然后帶著她繼續(xù)往外走。玉疏努力忽視掉身后的實現(xiàn),用最自然、最尋常的
姿態(tài),走出了這個院子。
只是玉疏若肯回頭、只是玉疏若還能回頭望見,就會發(fā)現(xiàn)樓臨全身都在抖。
她的眼睛啊。曾經(jīng)秋水一樣的眼睛,又清又明,亮得像藏了明月與朗星,笑起來的時候會像小狐貍一樣滴溜溜
地轉(zhuǎn),哭起來的時候就跟籠了層霧氣一樣,水光蒙蒙,只要望上一眼,就恨不得把天下都送到她面前來。
可是剛剛她望過來的那一眼,空洞、飄渺,里頭什么也抓不到,她還像往常一樣笑出來,還像往常一樣若無其
事地行走,而在她最脆弱、最無助的時候,她叫的名字,卻是白羽。
樓臨的手緊緊攥著桌角,十指都泛白了才勉強忍住那股心火。
嫉妒幾乎要將他的神智完全灼燒殆盡。
他不得不承認,當看到她靠在白羽懷中的時候,他簡直想殺了他。
可是他不能。
因為他知道,他的宴宴,是這樣、這樣的驕傲啊!
他怎能忍心,去親手戳破她拼命想要守護的自尊?
就在剛剛,他親手將她推開了。
方才一幕深深刻在腦子里,此生都無法忘懷。
“十二公主,于平定北延之戰(zhàn)上居功甚偉,冊為清晏長公主,今賜涼城為清晏長公主封地,朕特許其公主府建
在涼城,以全其功?!?/p>
昭武六年,河清海晏。
玉疏笑了一笑,有些失落,也有些莫名悵惘,但更多的,是從此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的開懷。
她提起裙擺跪了下去,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跪拜,她端端正正行了一個大禮,朗聲道:“玉疏謝陛下恩
典?!?/p>
那一跪,將他的心也跪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