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清新,氣氛寧謐,柳延睜著眼又閉上,自言自語道:“我想吃野菌湯了?!?/p>
大雨過后的蘑菇最是新鮮水靈。柳延突然被勾起饞蟲,怎么也忍不住,索性決定采些回來,熬一鍋鮮湯滿足胃口。起身梳洗完畢,將黑蛇留在家中,柳延背著竹簍就出了門。
他離開家不過一炷香的功夫,沈玨便和許明世回來了,只是他肉體凡胎,絲毫不知。
回到家,沈玨正欲去找柳延,卻被一路沉默的許明世一把扯住手腕,許明世道:“別去?!?/p>
沈玨蹙起眉,狐疑地看著他。
“我能讓伊墨恢復(fù)?!痹S明世說:“你爹知道了不會肯的?!?/p>
第一次聽到有人說能讓伊墨恢復(fù),沈玨立刻欣喜起來,在聽到后一句,欣喜又轉(zhuǎn)變成疑惑,他忙問:“為何?”
許明世道:“我老了,這樣的術(shù)法是要命的?!?/p>
“一命換一命,你爹知道了,會連夜帶著老蛇走人的?!痹S明世“嘿”地一笑:“我可沒力氣再跑路追人了?!?/p>
沈玨沉默下去。
許明世道:“在這等著我吧?!?/p>
“非親非故,為什么要幫我們?”沈玨問。
“我?guī)熥鹨策@么問。”許明世說:“他說我跟老蛇非親非故,作什么要幫他?”
許明世抬眼看著沈玨,認(rèn)真問:“當(dāng)真,是非親非故?”
沈玨再一次沉默。
許明世站在他面前,想起先時在山頂時的對話,師尊已經(jīng)是神仙,他哪里找的到,不過是學(xué)了伊墨的法子,去山頂挖了他精心釀制的美酒,借此要挾他出來而已。
他一輩子,就沒干過這樣的事。
頭一回干,居然也做得很好。許明世忽然覺得,自己完全有潛質(zhì)做一個大奸之人。
對著成仙的師尊,盡管明知道彼此道行相差萬里,惹惱了他隨時會灰飛煙滅,也愿意試上一試。
因為,并非是那樣非親非故。
三百年的相識,豈能這么輕易就被這冷漠的四個字一筆帶過?
“你是修道之人,又是我門下弟子,現(xiàn)今要為一妖物求人,非親非故,說不過去?!崩舷烧f。
他們起先都是肉體凡胎,后來一人得道成仙,一人卻墮入紅塵,垂垂老朽。
面對著面,不是沒有差距的,起碼有一人是失敗的修道者。
然而許明世沉默良久,卻舒了口氣,緩緩道:
“我年輕時性子急,跟人三句不合就要大打出手,那時沈清軒還在,時常規(guī)勸我?!?/p>
“沈清軒沒了,我雖因吃了不少虧改了性子,卻也常常出錯,惹了不少禍?zhǔn)?,因為有伊墨送的那件寶衣護身,從來也沒有受過重傷……直到有一次惹了個降服不住的妖物,一路倉皇逃命,最后想到老妖蛇,我就逃去找他。他替我收拾了爛攤子。自那以后,每逢遇到事端,我求不到別人,都去找他。”
“他雖嘴上苛刻些,愛挑個刺,說一兩句風(fēng)涼話,卻也每次都及時幫我,從未耽擱?!?/p>
“那老妖看著面冷,我一直以為他是因為沈清軒的緣故才肯照拂我,后來才知道,十三年的交情,他也是拿我當(dāng)朋友的。”
“所以我有了危難,他都出手相幫,他有了急事,也會來找我……雖然只有過一回,也是信我。”
“如今他有危難,我自然要幫他?!?/p>
“他有什么危難了?”老仙出人意料的瞪了眼:“我看他每日好吃好睡,活的快活的很?!?/p>
許明世雖訝異師尊的語氣,卻也未多想,“他那么聰明一個人,成了傻乎乎的一條蛇,豈能好得了?”
“我看他好的很?!崩舷烧f,頓了頓揮手要趕他:“這其中奧妙你哪里懂得。”
“我不懂,也不想懂?!痹S明世也來了氣,“合家上下都為它難過著呢。我看不過去,我偏要管!”
“你要管便自己管,他從我這里討要的夠多了,休想我再管他的事?!崩舷烧f,說完便要走。
許明世急中生智,一腳踹了擱在一旁的酒壇,那酒壇滾了兩圈,摔下了山崖——碎了。
老仙氣的吹胡子瞪眼。連伊墨這肆意慣了的老妖也只是嚇嚇?biāo)?,眼前這不知第幾代弟子倒好,真把他的酒摔了!
神仙當(dāng)?shù)教焯旖o人找上門來鬧事的地步,老仙陡然懷疑自己究竟是有仙緣還是孽緣。
又不能開殺戒。老仙無奈的看著自己滾到山崖下的酒,一百個實打?qū)嵉男奶邸?/p>
“你既然要幫他,那就幫吧?!?/p>
終于冷靜下來,老仙取出一粒丹丸遞過去:“前些日子用酒換來的。”說著瞪他一眼:“就是你剛踢下的這一壇。”
許明世登時縮了縮脖子。
“讓那蛇吃了,我再傳你一道術(shù)法,洗他獸骨,重凝精魄,一世為人。
“只是一旦施法,再停不下來,以你現(xiàn)在的道行,只有魂飛魄散,才會達成所愿?!崩舷蓡枺骸斑@樣還要幫嗎?”
“魂飛魄散是什么意思?”許明世問,這四個字他熟悉的很,甫一聽到,卻仿佛陌生的從未聽過。
老仙不答話,只是看他。
許明世驟然覺得,山太高,真的很冷。
最后他跪了下來,認(rèn)真磕了頭,輕聲道:“謝師尊成全。”
“因果循環(huán),緣起緣滅,”老仙低頭望著跪在腳邊的老人,“你得他恩惠太多,也該回報。”
許明世道:“是?!?/p>
“既然如此,我也不瞞你?!崩舷衫^續(xù)道:“他用千年道行,在我這里換了他的三世情緣。故他此時是蛇,來生三世卻與沈清軒相守不離。你知道這些,還要去幫他嗎?”
許明世想了很久,才回道:“他的來生未必與我的來生再有瓜葛,我只知道眼下我要幫他,也是幫他一家?!?/p>
一邊說著,許明世又補了一句:“我就知道他奸猾?!?/p>
老仙甚為贊同這句,附和道:“除了沈清軒一事,他何時吃過虧?”
沒錯,他活了千年,除了開始上他一當(dāng)成了妖,后來又何時吃過虧?
懶得爭強好勝,也肯不吃虧上當(dāng)。
卻讓許多人受他恩惠,感恩戴德。妖能做這個地步,也算是無可挑剔。換句話說,他的狡黠由此可見一斑。
只是藏的太深,或許連他自己都給忘了,況論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