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玖卻覺得有趣,這人看著粗咧,說話也魯莽,卻是直奔目的不繞圈子。這樣的人,要么就是不懂套路的蠢直,要么就是城府深到已經(jīng)無諱外路招式。
很明顯,這樣在路途奔波十來年的漢子,不是前者。季玖笑了起來,眼角瞇起,撥動了一下身前火堆,放下木棒,便開始扯謊。
他先說邊南之處,有叢林茂密,常年高溫的巨大叢林里生養(yǎng)出好些怪禽異獸。這是說了個開頭,而后望著那周老大的眼,又緩緩道:“周兄可曾聽聞,南地偏密處有一村,外人喚作‘巫村’,盛巫蠱之術,其中又因‘蠱’而聞名于世?”
周老大呆了呆,很快道:“也聽聞過,卻從不曾親眼所見。莫非……”
“聽兄弟說完,”季玖擺擺手示意他不要插言,很快繼續(xù)道:“那巫村男女老少,人人養(yǎng)蠱,有百足蟲,黑蜘蛛,山林中的劇毒之物,無一不養(yǎng),他們抓了毒物來馴養(yǎng),又以毒蟲互相廝殺演練,最后留一蠱,這才養(yǎng)成。其開始至結束,養(yǎng)一只蠱需得三五年時光,若是再苛刻些,幾十年養(yǎng)一只蠱也是有的。兄弟么……就是自那處來。”
這夜漆黑,天空唯月無星,在這荒寂黃土山丘旁,季玖坐在火堆前,明黃火光在他臉上跳躍,明明暗暗,無端生出三分扭曲詭異,甚是駭人。
季玖又撥弄著火堆,不徐不疾道:“周兄,在下販賣的東西,不過如此。我這一隊人一生也不過販這一趟而已。兄弟所販之物,周兄搗弄不到手。周兄販賣之物,在下也無意涉足。如此便是井水不犯河水,兄臺無須擔心在下攔了財路?!?/p>
笑了笑,季玖說:“指不定來日周兄蒙難,還需兄弟趕著,送你回家?!弊詈笠痪洌f的極輕,也就是因為太輕,才仿佛驟然振聾發(fā)聵。
周老大還未反應過來,已經(jīng)有人驚叫一聲,喊道:“莫非你們有趕尸人?!”
深更半夜的荒郊野外,只這一句,已經(jīng)唬的那十來人,臉色慘白。
季玖既不承認,也不否認,起身對他們拱手作揖,帶著自己人撤至另一邊,重新燃了篝火搭了帳篷,遠遠的避開了這一群人。
東西重新歸置好了,駱駝也都再次臥下,這五十來人便圍著篝火坐在季玖身旁,低笑道:“將軍一張嘴,好能說道。”
季玖嘆了口氣道:“這一路上,也遇到了好些商隊,你們都不曾仔細聽他們談話嗎?”
有人問:“什么談話?”
季玖道:“前些日子我聽聞過,這道商路有一周姓人掌控著,來往商賈所獲之利無不向他繳三成,否則這一路便不太平。你們當時也在場,怎么就沒有記下?”
又道:“你們看那人說話直來直往,以為是莽撞無知嗎?他不過是毫無忌憚罷了。那些商販所言的十有八九便是這人。與其與這號人糾纏,不若趁早叫他們怕了我們,也少些麻煩?!?/p>
沈玨道:“你那么一說他們就怕了嗎?”
季玖道:“無所謂他怕不怕,只是這幾天連續(xù)奔波,大家都乏了,暫且唬一唬他,等明日進了城,好生歇息了再收拾他就是?!?/p>
原來竟是懶的動手,只愿意先耍耍嘴皮子。眾人領會到這點,瞅著季玖一時都無話可說。
季玖打了個呵欠,直起身,懶洋洋的回帳篷里去了。若不出差錯,這一夜會天下太平。便是要看戲,也得等到明日。
第二日清晨趕路,日落時分到了城鎮(zhèn),這已經(jīng)是最后一座城鎮(zhèn)了。再往前,便是沙海,一片焦黃,唯海市蜃樓而已。
季玖等人進了客棧,先飽餐一頓,又叫小二打了熱水梳洗。滿身沙粒塵土滌凈后,沈玨道:“那人來了?!?/p>
那周老大帶著人馬也進了客棧,一時間后院里吵吵嚷嚷,喧鬧的不成樣子。合上窗戶,季玖道:“無事,對我們這群人他心里無底,不敢貿(mào)然動手,歇息一夜,明日進了沙漠,若還跟著,就殺了他。”
語氣是淡然的,卻透露出冷酷之色。
沈玨“嗯”了聲,將身后木箱解了,放到季玖床榻上,就出去了。
關好門,季玖歪在床頭,手里捧著本書看。也不知多久,便困了,將書收好剛要躺下,便看見窗櫺縫隙中有白光閃過,仿佛有人手持兵器。季玖微怔過后回過神,想了下就揭開軟被,將被子里那條醉了一個多月的大蛇摟了起來,抱在懷中。
就這么抱著,將粗長蛇身繞上自己的腰,季玖抱著它下了床,走去桌邊喝水。
他披著一頭濕發(fā),飲完茶水抬起眼來,沖著窗外似笑非笑,那條烏黑大蛇纏在他雪白里衣上,渾身遍布的細小鱗甲在燭光下折射出絢麗光澤,光澤映射在他臉上,那笑容瞬間透出一股妖異之氣,仿佛艷毒的妖物。
只這一剎那,窗外人聲俱寂。
季玖撫摸著那些冰涼鱗甲,又站了片刻,確定該看的人已經(jīng)看過,再無人觀賞了,便回床放下布帳,與那蛇一起消失在帳幕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