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國民經(jīng)濟司。
江慶之的辦公室并沒什么過分華麗的裝飾,只有所有擺具全是一水兒的黑核桃木做的,漏了一點講究的蹤跡。
他剛剛從會場回來,講的都是國民團結(jié),共渡時艱的廢話,可這樣的廢話,坐在他這個位子,不能不說,而且要多說。
積了一天的文件等著他批閱,秘書卻敲門進來,江慶之從眼鏡邊緣望了他一眼,手下簽字卻一點沒停。
秘書報告江公館打來電話說小小姐還沒到家,學(xué)校那邊已經(jīng)過了放學(xué)時間好久了,問要不要讓家里的車子去接。
這種小事情本來是不會拿來打擾他的,就連二弟江明之還未出國前,和同學(xué)跳舞打牌跑馬,只要不是夜不歸宿,他也一概不過問的。
可是家里畢竟只有一個乖囡囡,所以她從小到大的一應(yīng)事情都是要江慶之點頭的,天色已經(jīng)晚了,荏南還沒回家,所以家里傭人就打電話到司里來請示他。
“不用去接她?!苯瓚c之吩咐了一句,就讓秘書出去了。招呼不打便晚歸,沒得慣的她越發(fā)任性了。
他繼續(xù)批文件,這些都等著發(fā)到各司執(zhí)行的,江慶之做事一向?qū)W?,因此批閱的速度極快。
突然啪的一聲,是風(fēng)吹開了沒關(guān)好的窗戶,他起身到窗邊將它重新關(guān)好,卻沒有立時回座位,花窗玻璃的暗色投在他臉上,或明或暗。
江慶之嘆了口氣,拿了大衣下班。
還沒到亮燈的時候,天卻因為下雨有些昏暗,江慶之坐在車?yán)铮甑误蛟谲嚧吧?,印出的水痕蜿蜒,他便透過那水霧望向車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司機先去了一趟學(xué)校,早已人去樓空,江慶之便心里有數(shù)了,讓照常開回家里,還特意繞回去,走的從司里而不是從學(xué)?;丶业哪菞l路。
果然,在他上下班最常經(jīng)過的巷子里,他找到了荏南。
既然人找到了,江慶之便不急著過去,他讓車停在遠遠的地方,看著她靠在墻上,青蘿的藤曼快垂到她身上,葉尖匯聚的水滴跟珠串一樣簌簌往下落。她微抬著頭,一只腳蹭著地,一下一下往外踢,臉上一副無聊的樣子,偏偏腳抬起的動作還合著遠處傳來歌聲的拍子。
他就這么看了一會兒,車窗開著,一絲絲雨飄了進來,落到他的袖口上、肩膀上,慢慢浸得有些濕了。
然后才搖起車窗,吩咐司機往前開,直到停到她面前,看她被車燈刺得半瞇著的眼,一下子瞪圓,然后彎成月牙兒似的笑眼。
她往前座走去,但早被江慶之吩咐落鎖,于是乖乖坐到后面來,坐到他身旁。他看著荏南鼻子輕輕嗅著什么,又自以為隱蔽地偷偷看他,于是把浸濕的半邊身子往里隱了隱,不讓她發(fā)現(xiàn)。
等到了家,他看了眼張嫂遞過來的兩把傘,隨手拿了那把大的黑傘,撐開便徑直往里走,只將傘往右偏了幾寸。
果然,荏南噙著笑鉆到他傘下面,江慶之看了她一眼,沒說什么,繼續(xù)往里走,途中黑傘幾不可見地往右再移了一點,于是他肩膀便全濕了,不過之前本來就打濕了,所以倒也無所謂。
江慶之的右邊袖子悄悄往后縮了一些,微微皺起,右手的手表因此露了出來,他低頭看到,卻只作不聞。
每次荏南都喜歡悄悄揪著他肘部的衣褶,卻總以為他不知道,他不懂這有什么好開心的,不過她既然喜歡,就隨她。
但到底是小孩,一進門臉色就暗了下來,藏都藏不住,剛剛還好好的,江慶之轉(zhuǎn)頭看到一雙高跟鞋,原來如此。
魏芊芊這幾天會過來他是知道的,但他事忙,便忘了說一聲,但人來了,待客自然要周到,江家出來的女孩,不能不知禮數(shù),但也不必畏畏縮縮。所以他放任荏南強了幾句,才淡淡看了她一眼讓她收斂,可就是這樣,她也委屈得不得了。
真是慣壞了,江慶之想著。
他看著荏南晚飯時幾次變換臉色,喜怒皆形于色,不禁覺得有些好玩,真是小孩心氣,一點藏不住情緒。一味悶著頭吃飯,悄悄嘟了好幾下嘴巴,既好氣又好笑,怎么就至于氣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