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修本就隨意地往ｃao場上掃了一眼，卻一下就從她奇特的行動路徑中，認出那就是那天晚上ktv樓梯間的蘑菇，本能地多看了兩眼。
同學(xué)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哦了一聲：“是不是還挺漂亮，大一的，聽說軍訓(xùn)那會兒，好多大二大三找借口路過，就為了看她一眼?！?
他覺得有些奇怪，回頭就看同學(xué)一副‘我就知道你不知道’的表情，興致勃勃地介紹起來：“不過看看還行，追就別想了，她是以脾氣差出名的知道嗎，而且人家現(xiàn)在正倒追一個校園歌手呢，已經(jīng)人盡皆知了，也就你天天跟著魏隆杉東奔西跑，什么都不知道?！?
聽完背景故事，霍修再抬頭，那邊的螢火蟲已經(jīng)被老師抓了，正點頭哈腰地挨訓(xùn)呢。
“你都落后一圈了，就這體能，烏龜都比你爬得快……”
“那老師你看我在烏龜里都沒有競爭力，你是不是得愛護弱勢動物？”
“……”
兩個人的對話被路過的風捎了過來，同學(xué)忍不住在旁邊笑，問他聽見了沒有，這女生腦回路簡直有問題，但霍修的眼睛里卻只有懷澈澈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明艷的笑容。
這個世界上的人，其實或多或少都會偽裝、弱化自己的情緒，讓它們看起來更加柔和，更加無害，更加好相處。
但這個女孩吧，他一共也就見過兩面，她一次大哭，一次大笑，兩個極端的情緒在她的身上，完全不顯矛盾，只覺得像顆澄澈的玻璃球一樣，映上什么顏色就是什么顏色，直率又純粹。
只是霍修還是覺得，這顆小小的玻璃球，還是映上笑的顏色更好看。
不過就像同學(xué)所說的那樣，霍修跟著導(dǎo)師魏隆杉東奔西跑，確實很少回學(xué)校，等到再從別人口中聽說懷澈澈的消息的時候，就已經(jīng)跳到她和那個校園歌手告白失敗，憤然出國的時間點了。
“她不是都跟蕭經(jīng)瑜告白好幾次了嗎，蕭經(jīng)瑜可是一次都沒接受啊，怎么這次就忽然硬氣起來了？”
“她那不是硬氣吧，我感覺更像是一時沖動，那人不總那樣嗎，我聽她室友說，她自從開始追蕭經(jīng)瑜，手機都摔了四五個了，一言不合就丟東西，多嚇人啊這性格。”
“反正我找女朋友可不敢找這樣的，養(yǎng)不起……等等，你丫可以啊，連人家室友都認識，那可是大一的學(xué)妹啊，你老蛤蟆想吃嫩天鵝是吧！”
“怎么了，我能給學(xué)妹傳授考研上岸經(jīng)驗，那群本科的能嗎？”
“我可去你丫的……”
學(xué)校里的人對懷澈澈的風評好像都不太好，除去相對而言還算正面的‘漂亮’、‘有錢’、‘身材好’之外，其余清一色的都是‘任性’、‘作’、‘脾氣炸’，好像那不是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而是一個行走的，漂亮的炸藥桶。
總之，好的全是外在，壞的全是內(nèi)在，好像懷澈澈除了那張漂亮臉蛋和優(yōu)越家世，再無其他優(yōu)點。
但霍修跟著導(dǎo)師處理商事糾紛的時候，魏隆杉經(jīng)常給客戶建議打輿論戰(zhàn)，給到對面心理壓力，迫使對方撤訴或私下達成和解，因此也深刻地明白三人成虎的道理。
尤其大環(huán)境對懷澈澈這種過于耀眼的女生，惡意總要更多一些。
霍修初中的時候就意識到了這一點，在他們學(xué)校里，長得越帥的男生好像越受歡迎，看起來人們好像都是外貌協(xié)會，但實際上這一點在女生身上卻不成立。
越漂亮、成績越好的女生，往往越飽受非議，一堆人天天盯著她們的一舉一動，并解讀她們每一個行為背后的含義，好像能說上一句她們的閑話，就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人生中最大的價值。
當然，長得不好看，或成績不好的女生也是差不多的情況——霍修從以前就覺得這很奇怪，女生只要但凡和周圍的人有一點不一樣，哪怕只是身材發(fā)育這種自己不可控制的事情，也會成為他人玩笑的焦點，就好像女生有一個模板，名字叫‘中庸’，只有完美符合這個模板的女生，才能藏身于人群中，在輿論的漩渦中隱身。
更別提懷澈澈的存在，就像是在挑戰(zhàn)那個所謂‘中庸’的模板，她從外貌到性格，沒有一個點符合普世價值觀中的‘普通’。
如果把每個人都比喻成一塊拼圖，那么她誰也不像，就是自己的形狀。
所有人都在說她嵌不進他們之間去，是個異類，她用自己越來越我行我素的做法高聲喊出，你們算個屁。
很酷，不是嗎。
在那個時間點，他自詡談不上對懷澈澈有多么動心，只是覺得她的性格又酷又可愛，長相是他喜歡的類型，是如果能有機會，交個朋友也不錯的程度。
一切的轉(zhuǎn)折在他研二那年，魏隆杉大概是用他越用越順手，索性助理的招聘啟事也撤了，讓他在一邊要應(yīng)付學(xué)校那邊的作業(yè)，每個學(xué)期的論文，同時還要幫他代寫各種法律文書，起訴書，材料摘錄等堆積如山的工作。
最夸張的一次，霍修還記得那次魏隆杉接了個企業(yè)間的債務(wù)糾紛，這邊證據(jù)已經(jīng)完全準備好了，就等開庭，結(jié)果對方企業(yè)在開庭前一天的夜里提交了高達六百頁的新文字證據(jù)。
這在業(yè)內(nèi)叫做證據(jù)突襲，指訴訟的一方在臨近開庭前，或庭審中忽然提交新的證據(jù)，結(jié)合證據(jù)的數(shù)量，目的非常明確，就是為了拖延時間。
而面對證據(jù)突襲，一般只有兩種解決方案，第一種就是向法庭申請延期開庭，也就是正中對方下懷，第二種就是連夜看完這六百頁的證據(jù)，第二天準時開庭。
但問題的關(guān)鍵就在于，接到證據(jù)突襲的時候，已經(jīng)是霍修為了趕學(xué)期論文，不眠不休的第四十個小時。
魏隆杉在電話那頭也急得發(fā)燥，說他無論如何今晚也得一起跟他把這證據(jù)看了，霍修人在屋檐下，也只能咬牙堅持。
證據(jù)突襲中用來填充數(shù)量的證據(jù)大部分沒什么營養(yǎng)，甚至有很多重復(fù)的內(nèi)容，就是充數(shù)量以迫害同行，當時霍修坐在電腦前，一邊看一邊抽煙，感覺到自己的精神和肉體都在瀕臨崩潰的邊緣，意識到再這樣下去不行，就暫時放下了工作，走到窗邊透口氣。
他不敢睡覺，怕在這種極度疲憊的情況下醒不過來，只能靠在窗邊吹著夜風，企圖通過手機找點能放松的事情來做。
時間其實不算太晚，剛過零點，他們寢室群里還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兒，其中有個人發(fā)了個b站的視頻，說這妹子好眼熟啊，是不是他們學(xué)校的懷澈澈。
霍修當時腦子都已經(jīng)累到發(fā)僵了，一時之間甚至沒反應(yīng)過來懷澈澈是誰，點進視頻看到女孩子的笑臉，才想起來是那個哭哭啼啼的蘑菇。
視頻里，蘑菇穿了一條非?；顫姷倪B衣裙，大到夸張的泡泡袖是霍修不太理解的時尚，但套在她身上，就襯得那張小臉兒格外楚楚動人。
那時候國內(nèi)還沒有探店vlog這種說法，吃播還是大胃王的天下，像懷澈澈舉著自己的相機，一路慢悠悠地從住處散步到餐廳，記錄一路的人文風景，花鳥蟲魚，只為吃個杯子蛋糕，喝一口莫吉托，或一小塊低溫熟成牛排的慢節(jié)奏拍攝手法，確實挺讓人耳目一新的。
再加上懷澈澈的性格中就像是被灌滿了浪漫，視頻里無論是出現(xiàn)了一條小小的流浪狗，還是從樹上掉下了片顏色特別好看的葉子，在她語氣充滿驚喜地和鏡頭分享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地球另一端遙遠的人，而是隨時都會從視頻里走出來的，住在隔壁的小姑娘。
那個視頻從懷澈澈對著鏡子猶豫要梳什么頭發(fā)，戴什么帽子開始拍，到她吃完飯再一路散步回去，走到自己的公寓樓下，笑瞇瞇地跟鏡頭道別說：“那今天我先回家啦，我們下次再出來玩?！焙孟裾娴脑诤屯械呐笥训绖e。
視頻全程足足四十分鐘，霍修一秒鐘也沒有快進，全部仔仔細細地看完了。
很奇妙，在跟著她一起走在異國的街道上的時候，霍修幾乎將他壓垮的疲累就像是伴隨著她蹦跳的腳步，憑空蒸發(fā)了大半。
托精神輕快起來的福，他靠在窗邊的時候，不再感覺眼睛干澀疲勞到難以忍受，不再感覺雙腿就連站立都覺得辛苦——雖然心理作用的可能性更大，但懷澈澈的視頻，確實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他的焦慮和壓力。
在那個夜里，他點下了懷澈澈頭像旁邊的關(guān)注，成為了她第26778個粉絲，回到了桌前，熬來了黎明。
只是懷澈澈的更新，也確實像康峻年說的那樣，極為不穩(wěn)定，有的時候連續(xù)兩天都會發(fā)新視頻，有的時候可能一兩個月也不會發(fā)一條。
在沒有懷澈澈新視頻的時候，霍修也嘗試過去看相同類型的up主，但他很快發(fā)現(xiàn)，他好像并不是喜歡這種類型的視頻，只是喜歡看懷澈澈絮絮叨叨，說說笑笑。
后來又是一年春節(jié)，懷澈澈更了一條視頻，說請假回國，準備去看喜歡的人的演唱會，今天從化全妝開始拍起。
而她手上拿著，對著鏡頭展示的，就是蕭經(jīng)瑜巡演第一站的門票。
自此，蕭經(jīng)瑜的名字，終于也遲遲地在霍修的世界里清晰起來。
“她剛才和服務(wù)員說了什么？彈幕閃的也太快了……”
“她說牛排要五分熟?！?
涼亭里，霍修就站在安小淳身后，背靠著羅馬柱，看著屏幕，解釋懷澈澈有些處理得比較迷惑的點。
早期懷澈澈就連剪輯都懶得弄，全程一鏡到底，也沒有字幕，有時候和餐廳服務(wù)員用英語交流，還得靠彈幕的熱心觀眾補充翻譯。
安小淳英語不好，有點不好意思地哦了一聲，按下暫停后回頭跟霍修道了聲謝。
今天陽光是真好，遠處的湖面被照得波光粼粼，一片風景如畫，湖面上的天鵝船成了最生動的點綴——除了其中一只。
那只天鵝船就好像忽然中了風，一直在湖面上原地打轉(zhuǎn)，安小淳正想說還真是什么人都有，就看見那船上閃過一抹亮眼的薄荷綠。
懷澈澈今天出門的時候穿的就是一件薄荷綠的連衣裙，她好像是因為覺得這顏色自己穿起來不好看才把這裙子帶來的，但安小淳卻覺得她又白又瘦，穿起這條裙子的樣子就像一杯香草薄荷芭菲，又好看又好吃……
她盯著那艘天鵝船看了一會兒，剛想說澈澈那艘天鵝船是不是壞了，就看原本原地打轉(zhuǎn)的船忽然康復(fù)，卻好像一直無頭蒼蠅似的，亂走幾步之后直直地朝不遠處節(jié)目組的船撞了過去——
“啊……霍、霍修……那邊……”
節(jié)目組躲閃不及，兩艘船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在了一起，安小淳就看懷澈澈那一艘金黃的天鵝船直接朝旁邊整個翻了過去！
安小淳嚇傻了，驚慌失措之間正想跟霍修說那邊的事故，就看原本還悠閑靠在羅馬柱上的男人已經(jīng)三兩步間跑出五米開外，頭也不回地朝湖邊而去。
有的船，說翻就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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