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毒蛛(完)
“什么!”宋依顏險些捏碎了座椅扶手,搶先一步站起來,尖利喝問:“不可能!那堆草料明明就是有毒的!赤豪吃了才會暴斃────”
羅大夫淡淡揮揮手,“外頭那堆草料里面確實有砒霜,可是赤豪吃下的草料卻是干凈的,就是一般的飼料而已,并沒有毒?!?/p>
一片嗡嗡的感覺圍攏過來,無論宋依顏方才多么胸有成竹,這會兒也隱隱頭皮發(fā)麻,以她以往的經(jīng)驗來看,定然是大事不妙了────
江燁無法置信,臉色鐵青,重重怒叱,“你們查清楚!草料里有毒,怎么赤豪吃下去卻沒毒了!”
幾個大夫?qū)⒊嗪赖哪c胃從馬肚子里拖出來,絞開,用銀針試了又試,那銀針始終明亮,不曾變色。
一位白胡子大夫緩緩摸著胡須道,“侯爺,中砒霜而死的牲畜的確會口吐白沫、四肢抽搐,骨骼隱隱發(fā)黑,可是赤豪的骨頭是白凈的。另外它的胃、腸子,我們都剖開檢查過了,它腹中殘留的草料我們也查驗過,一點毒也沒有,赤豪根本就不是中毒而死的。”
怎、怎么會?
宋依顏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她驚慌失措的和小程、江采茗對視一眼。
小程牙齒打戰(zhàn),縮頭縮腦的瞄向鶯兒────怎么會?草料里他摻好了砒霜,可赤豪吃下去卻突然無毒了?
鶯兒笑吟吟的走過來,在宋依顏面前站定,施施然抱起雙臂,“意外么?大夫人?您讓小程在赤豪的草料堆里摻了砒霜,可是,今天我拿給赤豪的草料,根本就不是從那個草料堆里抱來的!”
她彎起眼睛,眸子里面流動著惡毒的水,轉(zhuǎn)頭看向江燁,“侯爺,奴家忘了告訴你,今天我去抱草料時,覺得赤豪的草料有些濕了,便去普通馬匹的飼料堆里抱了一捆喂給赤豪。所以說,我根本就沒有給赤豪下毒?。 ?/p>
小程啊的一聲吞口唾沫,癱軟著坐在了地上!
馬匹所用的草料全部堆放在馬廄外面,他當(dāng)時開口讓鶯兒去抱草的時候身處馬廄里,看不到外面的情形,所以鶯兒究竟是從哪里抱來的草料,他根本沒有親眼看到!只是理所當(dāng)然的認(rèn)為她必然會從赤豪專有的草料堆里抱回一捆來,哪里知道……哪里知道她抱的根本就不是赤豪那堆!
這……這……他哪里想得到!
“小的……小的冤枉夫人了,哈哈……”小程抹過一頭一腦的油汗,牙齒打戰(zhàn),雙腿不斷哆嗦。
“冤枉?”鶯兒吊起美得令人心悸的美眸,“沒這么簡單吧?我抱來的草料是沒有問題的,可赤豪卻暴斃了,那是什么原因?還有,究竟是誰給赤豪的草料堆里面下了砒霜呢?!”
────情況又完全倒轉(zhuǎn)!
鶯兒變成了審判者,陰影下笑容惡毒而陰冷,看的宋依顏和小陳腿腳虛軟,差一點昏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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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燁簡直無法形容自己的怒火,這侯府都成了什么樣子了!各種陰謀詭計層出不窮,簡直沒個安生的時候!
“大夫!赤豪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們查出來了沒有!”
江燁暴怒至極,再也不耐煩坐在座椅上,直接起身在馬廄的院子里來回?zé)┰甑孽獠健?/p>
宋依顏臉色極其難看,牙齒都開始格格擠壓,遍體寒毛根根豎立起來。
這個鶯兒的表情和巫蠱案發(fā)那時一樣,甚至更加陰沈,如同數(shù)九寒天的冷血,冷冽透骨,又帶著必勝的傲慢。
偏生鶯兒緊緊盯著宋依顏的眼睛,一字一句,嬌盈婉轉(zhuǎn)的緩緩給江燁暴躁的情緒添柴澆油,“侯爺,奴家方才提醒過您,您忘了巫蠱的事情了么?有人一直想要至奴家于死地啊!若不是奴家今日僥幸沒有去抱那堆摻了毒的草料,恐怕就要被人誣陷,丟命去了!奴家沒命了不要緊,可是侯爺真的該好好想一想,究竟是誰要借著害死赤豪來誣陷奴家!”
江燁從陰暗的燭火處慢慢轉(zhuǎn)頭,冷冷的盯著宋依顏,那目光冷若爬蟲,如同一彎平靜的湖面下隱藏著暴怒洶涌的浪濤,下一秒鐘就是洪災(zāi)滅頂!
草料有毒,而鶯兒卻并沒有把毒草喂給赤豪,這就說明鶯兒根本就沒有動手去害死赤豪的動機(jī)!
那么,那堆摻了砒霜的草料肯定不是鶯兒動的手腳,顯然是有人打算借刀殺人!
有巫蠱之案在前,這個人除了宋依顏……簡直不作第二人想!
宋依顏面上的血色一下子褪的干干凈凈,然而她驚慌的環(huán)顧了一下,在鶯兒的目光中竟然恐懼的退了兩步,怒聲尖叫道,“鶯兒!你不要對侯爺亂說!”
鶯兒“嗤”的輕笑一聲,“大夫人,奴家怎么亂說了?奴家抱來的草沒有毒,可是那堆草料卻的的確確摻了毒!赤豪也的的確確死了!那么是誰殺的?是誰摻了毒想要害人?”
宋依顏竭力保持嗓音和目光的穩(wěn)定,手指卻難以自持的慌亂顫動,轉(zhuǎn)頭看向江燁,她強(qiáng)自鎮(zhèn)定開口辯駁,“夫君……夫君你不要這樣看我,這件事和妾身沒有關(guān)系……妾身,妾身從來不靠近馬廄,根本就沒有機(jī)會對馬兒做什么呀!夫君如果不相信,可以去妾身房里搜查,妾身那里干干凈凈的,根本沒有什么砒霜!”
鶯兒挑起眉角,“大夫人,你不來馬廄,不代表你不能下毒!您何需親自動手?馬廄里馬夫那么多,您隨便買通幾個,摻毒殺馬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夫君!”宋依顏嘶叫,撲在地上,方才的高貴矜持全數(shù)崩潰,“夫君,妾身是清白的呀!鶯兒心里對妾身有怨,就把所有臟水往妾身身上潑!草料里面有毒,不代表就是妾身下的毒??!”
赤豪對于江燁而言意義完全不同,代表著他和慕容尚河的合作關(guān)系!江燁對于赤豪的重視不亞于官印!如果被江燁認(rèn)定是她害死了赤豪……決然不是禁足就能打發(fā)的事情,這一次說什么也不能讓這個罪名落在自己的身上!!
江采茗也扶著母親跪下來,失聲大哭,宛若一朵嬌弱的凌霄花,“爹爹,爹爹你不要冤枉了娘親,說不定……說不定是鶯兒故布疑陣,先用砒霜迷惑爹爹你的眼睛,再殺死赤豪的!赤豪明明沒有吃下砒霜,卻暴斃了……說不定,說不定是鶯兒用了別的法子!”
宋依顏連忙點頭,她也不知道為什么赤豪明明沒有吃下毒草,卻突然暴斃了!
整件事情都仿佛隱藏在一個迷霧中,讓她完全看不到方向。院子里的燈火在黑暗中透出一線陰暗淡黃,冷毒飄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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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圍著赤豪驗尸的大夫們終于結(jié)束,緩緩站起身來。
白胡子騾馬大夫嘆息一聲,回稟江燁,“侯爺,這赤豪是……是被熱死的?!?/p>
“熱死的?”江燁聽了,心中疑竇叢生,有些不可置信的膛大黑眸,“大夫,你是說,沒有人害赤豪,它只是被熱死了?”
這簡直是天方夜譚!雖然夏日暑熱,可是馬廄里面都是名駒,布置的十分陰涼,其他的馬匹都沒事,怎么單單赤豪就被熱死了?!
宋依顏聞言松了一口氣。熱死的,那就代表它是自然死亡,雖然不能借此扳倒鶯兒,可這責(zé)任也怪罪不到她宋依顏頭上,這一局,應(yīng)該算是過去了。雖然沒有達(dá)到原先預(yù)計的效果,可也傷不到她自己。
“不。”老大夫淡淡搖了搖頭,“赤豪是熱死的,但是并不代表沒有人害它。恰恰相反,害它的人使用的手法十分巧妙。汗血寶馬是極為罕見的駿馬,許多人都不了解它的習(xí)性,如果不是專業(yè)的騾馬大夫或?qū)寡獙汃R有所了解的人,是不會發(fā)現(xiàn)赤豪真正的死因的?!?/p>
老大夫頓了頓,反問江燁,“侯爺,你知道,汗血寶馬為什么會叫’汗血寶馬‘么?”
江燁深吸一口氣,勉強(qiáng)按捺心底怒涌,“汗血寶馬可以‘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奔跑速度極快,是天下速度最快的駿馬。不僅如此,它在發(fā)力奔跑時,渾身所流的汗液里會混著少量的紅色血漿,所以才稱為‘汗血寶馬’!”
大夫點頭,“的確。然而侯爺有所不知的是,汗血寶馬之所以能風(fēng)馳雷電,比所有馬匹的速度都快,是因為它的肌肉散熱方式和其他馬匹完全不同!這世間凡是奔跑速度快的動物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跑得越快,體溫上升就越快!豹子如此,汗血寶馬亦是如此!因為速度太快,所以汗血寶馬奔跑時的體溫遠(yuǎn)遠(yuǎn)高于其他馬匹!因此,汗血寶馬會滲出血汗,以此來給高熱的身軀散熱!”
江燁眉目圓睜,“大夫!你是說────”
“沒錯,”老大夫點了點頭,白眉下的眸光厲若寒刃,斬釘截鐵的下了結(jié)論,“有人給赤豪吃了止汗的藥物!這種藥物不是毒,銀針測不出來,卻可以讓赤豪無法排出汗液,活生生熱到憋死!”
這話,老大夫說的咬牙切齒!他一生都在為名駒看病,馬匹在他心里的重要性無與倫比,他天性喜愛這種高雅俊麗的生物。
而汗血寶馬,更是世間難得一見的名品,他如何能夠容忍有人如此暴殄天物,戕害如此名貴珍惜的馬匹!
江燁幾乎捏斷了手指────果然,果然還是有人居心叵測,弄死了赤豪!
眼看大獵將近,最近赤豪的訓(xùn)練十分緊湊,每天幾乎都要跑滿一百里,如此發(fā)力,卻無法排汗,肌肉幾乎都被高熱腐蝕了,自然承受不住,就此暴斃!
遠(yuǎn)遠(yuǎn)的鶯兒冷笑一聲,笑聲即輕且軟,比耳畔的風(fēng)還要低柔,卻惡毒的淬了毒,絲絲縷縷的,仿佛有毒的蛛絲,讓宋依顏難以呼吸,只覺得頭皮沈沈發(fā)痛,不安感覺如同漆黑的墨暈染上整顆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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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查!就算把侯府翻個底朝天,本侯也要查出來是誰用了這等惡毒下作的法子,要陷本侯于不義!”
江燁的面孔在燈下扭曲的如同惡鬼,心頭涌上一陣滔天的怒火。
宋依顏和江采茗從來沒有看到過他如此陰滾的怒意,不禁嚇得兩股戰(zhàn)戰(zhàn)────她們絲毫不懷疑,那個下藥的兇手將會承受多么可怕的刑罰!
鶯兒抱著雙臂在一旁添油加醋,“是啊,害死赤豪的人心思也忒陰毒了,居然搜腸刮肚想出這么個法子??磥碓诓萘侠锵露镜囊彩沁@個人,一招殺不死赤豪,還要第二招、第三招,非要陷侯爺于不義!”
江燁冷冷的看了鶯兒一眼,再冷冷的掃向宋依顏,啟唇下令,“除了各房各院,女眷也要搜!”
說罷,宋依顏、江采茗、鶯兒、碧波等幾個人就被帶入一個圍起來的帳子,被數(shù)個丫鬟媽媽們挨個搜查了一番。而管家也帶著無數(shù)小廝翻查各房各院,幾乎要將整個侯府倒騰個底朝天!
這一次搜查,江燁沒有任何偏頗,無論是妻子、女兒還是妾室,統(tǒng)統(tǒng)不放過,一定要抓出真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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檢查完畢,丫鬟媽媽們重新幫夫人小姐們整理好衣冠,魚貫而出。
鶯兒唇邊噙著笑意,轉(zhuǎn)頭笑覷了宋依顏一眼,那一眼,充滿了嘲弄。在昏黃的燈光下,綠樹照的慘白,那笑意嬌艷耀眼的令人感到無比突??植馈?/p>
宋依顏、鶯兒等人將身上佩戴的香囊等物都統(tǒng)統(tǒng)解了下來,盛在一個盤子里遞去江燁面前,他挨個翻看,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不妥。
一個十分精致的錦繡墜袋有些眼生,江燁拿起來口朝下倒了倒,竟然倒出了一大袋青綠色的丸子!
“……這是誰的?這些丸子是什么?”江燁問。
碧波趕緊福身,“回稟侯爺,這袋子里裝的是夫人近日在吃的補(bǔ)藥,喚作清涼丸。夫人前幾日身子不舒坦,就一直在吃,這東西是給女人補(bǔ)身美顏的,和這件事沒有任何關(guān)系呀!”
一旁的老大夫卻突然按住江燁的手,皺眉,“侯爺,這東西可否讓老夫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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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心里沒鬼,宋依顏還是從頭到腳說不出的虛軟緊張,總覺得有什么驚天動地的事情要發(fā)生!
老大夫?qū)⑶鍥鐾铏z查了又檢查,放在嘴里咬了咬,又嗅了嗅,緩緩的,抬起了頭,“回稟侯爺,這個清涼丸,恐怕就是害死赤豪的罪魁禍?zhǔn)?!?/p>
宋依顏的臉色刻變得慘白,額頭冷汗密布,幾乎要昏過去,“不可能!老大夫,你莫要亂說!這些清涼丸不過是我美容養(yǎng)顏的藥物,向來都是我自己在吃!我一向閉門不出,連馬廄都沒有來過,怎么能和我扯上關(guān)系!”
老大夫面色不悅,猛地一沈,“侯爺,我給馬兒看病至少也有幾十年,您若是不信,盡可找其他人再驗!這些清涼丸雖然有美容的功效,可是里面含有大量止汗成分,尋常女子吃了可以肌膚清涼,夏日里也能保持冰肌玉骨,但是汗血寶馬吃了就會阻止身軀排汗,活活憋死它!方才我聞了聞,清涼丸的藥味和赤豪皮膚下的隱隱氣味是完全一樣的,赤豪一定吃了同樣成分的止汗藥物!”
江燁的胸口如同風(fēng)象風(fēng)箱暴怒起伏,猛然轉(zhuǎn)身,“去查!所有的水桶、草料、豆餅都查一遍,看看那清涼丸被下在什么地方!”
他咬牙切齒的狠狠瞪著宋依顏,眼珠子紅的幾乎冒血,“大管家!去大夫人的梅居搜一搜,看看她還藏了多少清涼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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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不是我啊,真的不是我?。 彼我李侒@駭欲絕,拼命地抖顫著嘴唇爬到江燁跟前,匍匐哭泣,“夫君,妾身是被冤枉的!妾身從來沒有來過馬廄,就算是真的想要下藥,也沒有機(jī)會啊,夫君你要明察!”
鶯兒銀鈴一般的笑聲沈沈晃悠過來,“大夫人這話可說岔了,您人雖然沒來過馬廄,可是您經(jīng)常在花園里散步晃悠!所有馬匹的飲用水都是從花園的水井里打來的,如果您要在水井里做文章,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