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中原的這五年,雖是憑著自己的戰(zhàn)功與“賀楚之子”的身份雙重加持,才迅速收攏灃南賀氏幸存的旁支宗親與家臣舊屬,但他很清楚,若背后沒有沐武岱暗中推動,事情大概不會如此順利。
至少,他不大可能在短短五年內(nèi)就達到如今的聲勢。
沐青霜看他的眼神漸漸發(fā)寒:“你的意思是,我爹當年同意留你,之后這五年又在暗中助你重振灃南賀氏,只是為了利用你?!”
其實賀征的分析合情合理,只是太冷靜直白。在這種冷靜直白的剖析下,就顯得沐武岱這人特別像個投機政客——
盡管他其實沒有這個意思,只是單純的陳述與分析。
沐青霜本就是個極其護短的性子,此刻在情感上完全不能忍受賀征的這種說法,立時怒火中燒,理智全無。
她不是不懂,她的父親能執(zhí)掌偌大利州幾十年,不可能半點心機與手腕都沒有的。
方才賀征說的那些話也不算憑空揣測,樁樁件件其實都有跡可循,賀征的措辭也無惡意,只是中肯陳述而已。
只是,那些話若是旁人說來,她最多冷笑三聲也就過了;可從賀征口中說出來,她也不知道為何就是咽不下這口氣,一把火直燒頭頂。
相熟的人都知道,這種時候的沐青霜是沒法講道理的,當年那“循化小霸王”的稱號可不是浪得虛名。
“我沒那樣說,不是那個意思,”賀征瞧著她的臉色愈發(fā)難看,心中起急,一時卻不知該如何安撫她陡生的怒氣,“我只是……”
“你不是那樣說的,你卻是那樣想的!旁人那樣想可以,你不可以!想也不行!”
沐青霜猛地拍桌站起,扯痛了身上的傷口卻渾不在意,只是略略吃疼地緊了緊喉嚨,氣勢洶洶地抬手指著他。
“賀征你個白眼兒狼!是不是覺得我拿不動刀了?!”
賀征見她動怒又扯痛了傷口,趕忙過去扶她,語氣也放得輕軟順從:“或許是我措辭不當,我不是要指摘沐伯父什么,是你先問……”
“你給我閉嘴!什么叫‘或許’措辭不當?!你就是胡說八道!”沐青霜重重揮開他的手,若不是身上有傷,只怕這就要掀桌將他按著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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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筠將沐霽昭哄睡著后,有小丫頭著急忙慌來稟告說“大小姐同賀將軍在飯廳吵起來了”,她便吩咐了大丫鬟們接手照看熟睡的沐霽昭,自己匆匆朝飯廳那頭趕。
向筠走到飯廳門口時,正好沐青霜在大罵賀征白眼兒狼,只聽得她抿唇忍笑,心中大呼意外。
向筠畢竟是過來人,這幾日下來漸漸也回過點味,總覺賀征這次回來后,種種言行都在向沐家——尤其是向沐青霜——低眉順目地示好。
那種笨拙到不仔細根本不會察覺得示好,絕不是什么“異姓兄長”的親近,更像是拙舌的楞頭少年郎面對心上人時礙口識羞的模樣。
可沐青霜這頭卻似乎全然放下了年少時的種種,面對他時不但再無從前那熱烈坦蕩的情意,甚至連怨恨都沒有一絲——
這種平靜對賀征簡直是滅頂之災,根本一點希望都看不到了。
此刻眼見沐青霜理智全無地突然對著賀征大吼大罵,向筠雖不太清楚兩人緣何爭執(zhí),卻幷不覺擔憂,反倒覺得這倆人似乎有點柳暗花明的意思。
畢竟,以沐青霜的性子,若當真認定賀征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錯事,此刻就絕不會只是站在這里指著他罵,早該提刀將他剁成肉蓉了。
里頭的沐青霜終于罵得累了,轉頭招呼門外的丫頭進去扶自己回屋,卻意外瞧見嫂子在門口偷笑。
“嫂你怎么回過來?”沐青霜余怒未消地搭著小丫頭的手臂走出來,對向筠道,“什么事兒也沒有,你歇著吧。”
向筠忍笑道:“身上有傷,動那么大氣做什么?若阿征做錯什么,你跟嫂說,嫂立刻叫人來將他綁了掛你院子外頭去。”
“誰要看他掛我院子外頭了!”沐青霜怒聲一哼,回頭瞪向賀征,兇巴巴道,“你個白眼兒狼!二十四個時辰之內(nèi)都不要再出現(xiàn)在我面前!不要跟我說一句話!不然我砍死你!當、場、砍、死!”
撂下這飛天玄黃的狠話之后,沐大小姐在丫頭的攙扶下,忍痛邁著大步回自己院子去了。
留下一個忍俊不禁的向筠,與一個面色慘青、手足無措的賀征。
“她答應我聽了不會生氣,我才說的?!辟R征對向筠投去求助的目光,嗓音低低,小孩兒告狀似的。
向筠噗嗤一笑:“姑娘家就是這樣的啊。她說不會生氣你就信?”
不知為何,向筠瞧著他此刻的眼神,莫名就想起了阿黃被沐清霓教訓后那種蔫頭耷腦的模樣。
真是可憐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