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利州地處國境最西,又有道阻且險的崇山峻嶺為屏,原本在中原人的印象里就是個蠻荒之地,以往很少有人想要涉足此地。
因利州相對閉塞,自古與中原往來甚少,中原人對利州不大了解,便覺這偏僻之地大約是蠻荒不毛的,若不是它恰好在國境西門這個要塞,朝廷都懶得在此設(shè)立名義上的州府建制。
前朝時利州雖也臣屬京中朝廷轄下,實質(zhì)卻頗有點“天高皇帝遠”的意思,鎬京那頭對利州向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中原各方勢力也沒將利州放在心上,普通百姓平日里甚至不大想得起還有這么個地方。
循化沐家就是在這種種天時地利之下,才逐漸成為了樹大根深的“利州土皇帝”。
前朝覆滅后,趙誠銘與當時的上陽邑節(jié)度使夏儼結(jié)盟,連拉帶打與多方混戰(zhàn)將近五年,徹底收攏江右各州勢力,使萬眾一心將將矛頭指向異族在鎬京建立的偽大盛朝,謀求驅(qū)逐外敵、復(fù)國重建新朝。
在趙誠銘率眾與偽大盛朝隔江拉鋸苦戰(zhàn)的近二十年里,利州憑借天塹屏障成了僅剩的寧靜桃源,于是就有了大量中原豪強富紳及流民涌入利州避難。
加之朔南王府又將此地作為軍隊休整及新兵訓(xùn)練的后方大營,二十年間踏入利州的中原人數(shù)量之多,可稱前所未有。
亂世下的這種機緣使往來利州的中原人陡增,眾人這才猛地發(fā)現(xiàn),利州非但不是大家以為的那樣貧瘠、蠻荒,還是個民富物豐、兵源充足的寶地。
“……且還是國境西門的戰(zhàn)略要塞,”賀征冷靜地分析道,“待新朝一立,無論最終是誰坐上大位,都絕不會再對利州放任自流。沐家在利州樹大根深,名下又有數(shù)量龐大的明暗兩部府兵,朝廷若想完全掌控利州,勢必要先將沐家拿下?!?/p>
也就是說,無論有沒有“沐武岱臨陣脫逃”這事,只要沐家沒有裂土為王的打算,就逃不過最終那一劫。
不巧的是,前朝的覆滅,恰是源于中原各路豪強與擁兵藩王們裂土為王的野心。
他們相互征伐多年,不僅內(nèi)耗國力,也使民生雕敝、朝廷形同虛設(shè)。
時任丞相賀楚打算結(jié)束這分裂混戰(zhàn)的局面,便同意了兵部提出的強行征兵之策,最終致使京畿道及江左三州民眾暴起與官軍抗衡,讓外敵趁虛而入,大家一起做了亡國奴。
這對國人來說完全是血的教訓(xùn)。
如今眼見復(fù)國有望,舉國上下自都盼著天下一統(tǒng),這時誰家若還妄想裂土自立,那就是全天下人人得而誅之的活靶子,無異于自尋死路。
時勢如此,沐家裂土自立的路就被堵死了。
沐青霜早已放下了筷子,雙手擱在膝上,略垂著臉靜靜聽賀征條理分明的剖析陳述,面上沒什么表情。
賀征見她沒吭聲,便接著道:“沐伯父早早看透大勢,所以當年才力排眾議籌建赫山講武堂?!?/p>
雖說沐武岱生性豪爽、不拘小節(jié),但他畢竟執(zhí)利州牛耳幾十年,本質(zhì)絕非尋常武夫。
他主持籌建赫山講武堂,還不吝錢糧與人脈鼎力扶持,把一茬茬璞玉般的年輕人雕琢成將帥之才,在各方急需用人之際,任由各州軍府將這些出色的年輕人帶往中原建功立業(yè)。
如此,待將來新朝抵定時,這些從利州出去的年輕人,必有一部分能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
他們大多生于利州長于利州,先祖墳塋、父母親族皆供養(yǎng)于斯,世代受循化沐家庇護,自不會齊齊沉默地看著沐家任人宰割。
若新朝新皇當真對沐家動手,這些年輕人中必定有人站出來替沐家周旋,至少可保沐家不至被趕盡殺絕。
然,沐武岱的遠見與膽識還不止于此。
除了赫山講武堂出去的那些年輕人外,他還為沐家備下了賀征作為最重要的“生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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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方才說,你也算是我爹的一顆棋子,這是什么意思?”沐青霜抬起繃緊的臉,杏眸凜凜地望著賀征。
賀征見她神色不對,心中驀地升起一股怯意,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她:“你先答應(yīng),若我照實說了,你不會生氣。”
“你說?!?/p>
賀征清了清嗓子:“當年伯母過世時,沐伯父一開始是要趕我走的,你還記得么?”
沐青霜點點頭,紅唇緊抿。那時她發(fā)了好大一通脾氣,將家里鬧得個天翻地覆,又騙她爹說這是母親為她選的童養(yǎng)婿,之后他爹單獨與小賀征談了話,才最終同意將他留下。
至少,沐青霜心中一直以為事情就是這么單純。
“那時沐伯父單獨與我談話,我將身世告訴了他,然后我就被留下了?!辟R征淡垂眼簾,抿了抿唇。
因賀征的身世牽扯了前朝,在當年的時局下不便張揚,初到沐家時他是守口如瓶的。
如今想來,那時的沐武岱大概就已對沐家的前途命運隱約有點憂患之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