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短短幾日內(nèi),許多事突然蜂擁到沐青霜的面前,將她的腦子裹成一團亂麻。
父親被羈押,兄長被扣留。該從何人何事著手,才能徹底證明父親的清白、迎父兄回家?
要不要“自斷一臂”交出沐家暗部府兵?“自斷一臂”后的沐家能否自保?若是交出暗部府兵,那交給誰才是最正確的選擇?是否需要與朔南王府先行談定條件再做割舍?
還有,在利州地界上煊赫了數(shù)百年的循化沐家,在將來復(fù)國后的新朝中,該立于何地,走向何方?
這些事,每樁每件都是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的大事,使她頭大如斗。這幾日里她時常都覺得自己脖子上頂?shù)牟皇悄X袋,而是千斤巨石。
在這些攸關(guān)家族命運的事情面前,“賀征的歸來”這件事,宛如一顆生不逢時的小碎石,突兀跌進湖中,雖也“叮咚”激起小小水花,卻在轉(zhuǎn)瞬間就被徹底淹沒。
直到此刻,寒夜中宵,她坐在燈火通明的中庭回廊下,看著賀征沉默卻自如地蹲在自己身側(cè),熟稔地剝開一顆顆烤栗子遞給自己與兩個小孩兒分食,看著小堂妹與侄兒為著誰該多吃一顆而嬉笑打鬧,這才有一種后知后覺得清晰體認——
賀征,他回來了?;钪貋砹?。
以一種她從未想過的姿態(tài),在沐家風(fēng)雨飄搖之際,策馬穿過千里河山,回到這個曾庇護他渡過無助年少的地方,與這些沒有血緣的家人站到了一起。
沐青霜捏著咬了一口的烤栗子,神情恍惚地勾起了唇角,憶起昨日清晨,她乍聞父兄遭遇、忍不住潸然淚下的瞬間,他將大掌輕置于她的頭頂,溫聲說,“萱兒,別怕,有我在”。
十五歲那年,她在后山積水潭旁放下的那株萱草時;臨別那夜在循化街頭,她伏在他背上淚流不止時;在赫山講武堂最后那年,躺在學(xué)舍的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時;這些年在金鳳山中,無數(shù)次在月下舉杯與青山對酌時……
她花了兩三年的時間,在心底反復(fù)與此生初次傾心的少年徹底告別。
從未想過他會回來。
可如今,他在沐家最需要、她自己也最需要的時候,褪了年少時的青澀模樣,突兀卻又莫名自如地回到了這里。
沐青霜將咬了一口的栗子重新送進齒間,抿笑將臉撇向中庭,心中柔和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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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嘟!小嘟嘟!”
沐霽昭哭兮兮扁著嘴,揪住沐青霜的衣袖輕晃。
沐青霜回頭:“霽昭怎么了?”她本想將小家伙抱到自己膝上,奈何身上有傷,一時不敢輕舉妄動,只好捏捏他的小爪子以示安撫。
沐霽昭回首指向賀征:“壞人!不給我!”
小家伙委屈得不行,沐青霓卻窩在一旁的椅子上,咬著栗子甩著腿兒,笑嘻嘻看熱鬧。
“嗯?什么不給你?”沐青霜口中問著沐霽昭,卻疑惑地抬眸看向賀征。
賀征似乎有點無措,清了清嗓子才開口解釋:“太晚了,怕他栗子吃太多要撐得睡不著。”
“哦?!便迩嗨α诵?,心中浮起淡淡詫異與感慨。
五年光陰使她這個昔日的小霸王學(xué)會了收斂,也使當(dāng)年那個時常只做不說的少年有所改變。
若是從前,這樣的小事他是不會開口解釋的。
“霽昭,他不是壞人,是家里人,你得叫他賀二叔,”沐青霜揉揉他的小腦袋,“你爹是不是同你說過,要聽家里大人的話?賀二叔也是家里的大人,他說你不能多吃,你就不能多吃了?!?/p>
沐家家風(fēng)世代淳厚,各支各房之間從不生分,因此在沐家孩子心中,“家里大人”這個身份是極有分量的。這意味著有這個身份的人會給予他們庇護與指引,是可以信賴可以依靠的親近之人。
聽到沐青霜說這個陌生的大個子是“家里大人”,沐霽昭細細長長的睫毛忽扇兩下,立刻歪著小身板兒扭頭覷了賀征一眼,試探地喚了他一聲:“賀二嘟?”
賀征一時沒繃住,哼笑出聲:“嗯?!?/p>
沐青霓與沐青霜動作一致地以掌扶額。
“唉喲喂我的小侄兒啊,”沐青霓拿手掌輕拍自己的額頭,邊笑邊喊,“你的舌頭幾時才能捋直呀!可愁死我了?!?/p>
沐霽昭見大家都笑,便也跟著笑,最后小步跑到賀征背后,猛地撲到他背上,攀著他的脖子高興地在他耳邊大喊:“賀二嘟!”
險些沒將賀征的耳朵給吼聾了。
“慘了慘了,賀阿征你慘了!”沐青霓大笑著提醒道,“快把他丟掉!不然他要……”
沐青霓的善意提醒還沒說完,趴在賀征背上的沐霽昭就抬起肉呼呼的小手往院中一指,樂呵呵道:“駕!”
或許是因為賀征與沐青演身量相仿,讓沐霽昭覺得這新來的“賀二嘟”是個與自己父親一樣適合馱著自己“騎馬馬”的好選擇。
看著賀征茫然傻眼,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樣子,沐青霜樂不可支地與沐青霓笑成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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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鬧半晌,廚房那頭的面也煮好了。
一個小丫頭過來請賀征去飯廳,沐霽昭雖意猶未盡,卻還是乖乖從他背上下來,轉(zhuǎn)而將期待的眼神投向沐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