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那句“歇會兒吧”起了作用,回到公寓白歷就一頭扎在床上,困得睜不開眼。
他在昏沉間感覺到陸召脫掉了他的衣服跟褲子,用被子把他裹嚴實。
陸召在他身邊坐了很久,期間輕手輕腳地出臥室接過幾次通訊,每當(dāng)白歷在睡意起伏間覺得陸少將公務(wù)繁忙,八成得在廳待到晚上時,陸召都會折返回來,一聲不吭地回到臥室。
他們對彼此的信息素已經(jīng)非常習(xí)慣,青草味回到身邊的感覺很好,白歷費勁兒掙扎著翻了個身,想說兩句讓陸召先忙自己的事兒,但人困得要死意識不清的時候,喉嚨里發(fā)出的聲音已經(jīng)不是自己能掌控的了。
白歷含含糊糊地吐出幾個音節(jié),陸召的手伸過來,在他額頭跟臉頰上摸了摸,也不知道聽沒聽懂,反正都“嗯”了一聲回應(yīng)。
這一覺睡得很放松,白歷很奇妙地知道自己在睡覺,身體放松,大腦難得一片空白,他像是被拔了軸的機器,終于徹底消停,得以毫無負罪感地休息。
一直到后半程他才開始做夢。夢里他閉著眼躺在病床上,聽見同房的病人在小聲嘀咕。照例從“沒有家人”作為開頭,用“可憐”作為結(jié)束。
夢里的白歷依舊很不給人面子,“嘩啦”一聲翻了個動靜巨大的身,耳邊的絮叨立馬停了,他滿意地蒙上被子,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開始隨便點進各類網(wǎng)站看打發(fā)時間,被不同的腦洞刷新三觀拉低下限,看得津津有味。
沒多久他又變成一個小孩子,獨自站在白氏老宅空曠的訓(xùn)練場上發(fā)呆。突然屁股上挨了輕輕一腳,回頭就看見白老爺子擦得油光锃亮的軍靴。
夢里白老爺子說的什么他已經(jīng)聽不太清,但他還是挺開心,嘴上大聲地抱怨,身體卻撲上去掛在白老爺子的腰上。
白老爺子拖著他往前走,沒走兩步就下起了大雨。
雨里白老爺子不見了蹤影,白歷站在大雨里,腳邊蹲著一只狗,吐著舌頭滿臉無辜地看著他。
白歷用腳尖踢了踢它,它猛地跳起來,跟得了狂犬病一樣甩著舌頭往雨簾深處沖。
雨簾里有個人正往這邊走,走著走著變成了跑,白歷在原地站了幾秒,繼而朝著那人的方向竄了出去。
他一會兒還是他,一會兒就成了那條狗,心臟劇烈跳動,耳膜里是血液流動的轟響。
雨里的人多了起來,都在朝他走。他們邊走邊喊,聲音穿過雨簾傳遞向白歷。
白歷撲向那個朝他跑的人,張開雙臂擁抱他。
夢在這里戛然而止,白歷睜開眼,手臂搭在陸召的腰上。
陸召靠著枕頭半坐在白歷身邊,一只手點著虛擬屏瀏覽信息,另一只手無意識地撥弄著把臉埋在他側(cè)腰的白歷的頭發(fā)。
覺察到白歷的動靜,陸召側(cè)頭看他:“醒了?”
白歷搭在陸召腰上的手緊了一圈,臉在陸召身上蹭了蹭,才“嗯”了一聲:“我好像夢到老爺子了?!?/p>
陸召捏捏白歷的耳尖。
窗外暮色四合,白歷一覺睡了一下午,好在主星區(qū)選拔賽結(jié)束的比較早,騰出來了一段時間等待分賽區(qū)選拔賽結(jié)束,他有足夠的時間休息。
傍晚帶著暖意的橘黃充斥房間,白歷頭一次在漫長的午覺睡醒后感到平靜,陸召什么也不問什么也不提,白歷覺得很舒服。
“太親切了,”白歷打了個哈欠,“他踹了我一腳?!?/p>
陸召沒忍住笑了。
“在看什么?”白歷掃了一眼虛擬屏,沒多看,扒著陸召往上蹭,鼻子湊得離對方脖頸近一些,能聞到讓人安心的青草味,“我好像聽到你接了幾個通訊,挺忙的。”
“軍團那邊有些事?!标懻僬f,面色有些猶豫。
白歷問:“還有別的?”
“我查到了一些東西,”陸召說,“本來想等你休息好再說的?!?/p>
“沒事兒,睡夠了?!卑讱v笑了笑坐起身,才發(fā)現(xiàn)自己光著膀子,裝模作樣地推了一把陸召,“哎呀,你怎么能趁歷歷睡覺的時候干這種事!”
陸召被他捏著嗓子的聲音膈應(yīng)的夠嗆,忍無可忍地撈過已經(jīng)備好的睡衣,兜頭給白歷套了下去。
“到底什么事兒?”白歷掙扎著穿好衣服,跟沒有骨頭一樣歪倒,跟陸召擠著靠在一起。
陸召把虛擬屏放大:“之前你說過那個教授,我查了一下?!?/p>
“搞出來那個機器的教授?”白歷愣了愣,“怎么想起來查他?我本來是要找時間再說的。”
“順手?!标懻俚?,“你說‘小齒輪可能也是關(guān)鍵一環(huán)’,我就查了查?!?/p>
這話白歷已經(jīng)記不得自己是什么時候說的了,但他很快理解了陸召的想法。
比賽緊迫,白歷被逼的無暇分心,但他對那臺機器的掛心程度陸召看在眼里。
“我整理了一下資料?!标懻侔烟摂M屏推到白歷面前。
白歷愣愣地拿過來看,還沒從陸少將竟然都會查這種事了的震驚里回過神,就已經(jīng)被虛擬屏上寫的東西吸引了目光。
“王朗教授,”陸召說,“伴侶多年患病,一直在接受治療。女兒也因為同樣的疾病倒下,在他出事前三年不得不住院?!?/p>
資料不多,一條條逐一列出,陸召確實不大擅長做這種事,規(guī)整出的內(nèi)容有些零碎。
“你怎么查到這些的?”白歷驚訝道。
“王朗負責(zé)的項目很多,軍界和研究院經(jīng)常有合作項目,軍界方面我查起來難度不大,”陸召解釋,“我通過合作項目查到了王朗的名字,一些高等級項目里有參與人員的基本信息,就查到了他的家庭狀況?!?/p>
“他家人得的病我聽說過,”白歷皺眉,“很難治,這是超出他能力范圍的一大筆錢,更何況還要負擔(dān)兩個病人?!?/p>
這也意味著王教授很缺錢,從陸召查到的信息上來看,這位教授已經(jīng)變賣了所有值錢的家當(dāng),但伴侶和孩子的藥費依舊像個無底洞。
“在他出事前,曾有一筆錢匯進他伴侶的私人賬戶?!标懻佥p聲道,“他搞錢的門路不多?!?/p>
白歷嘆了口氣:“他接觸的項目卻是一座座財寶山?!?/p>
“我找人查了一下,他乘坐游輪出差的項目并不是有關(guān)精神力方面的項目?!标懻僬f。
白歷:“楊瀚也說過,他的個人終端上有高等級機密項目的資料這點不太正常?!?/p>
“這個項目早已叫停,內(nèi)容我查不到,但我可以找人查到這個項目的調(diào)閱和下載記錄。”陸召在虛擬屏上點了點,“但什么都沒查到?!?/p>
一張記錄截圖被調(diào)出,白歷看出些不對勁:“他出事前一個月的調(diào)閱下載記錄都被刪了?!?/p>
“是,”陸召道,“據(jù)說是當(dāng)時帝國研究院斷電,導(dǎo)致正在運作的機器出現(xiàn)故障,丟失了一部分數(shù)據(jù)?!?/p>
這也太湊巧了,白歷不是很相信。
陸召沒等白歷開口,就又說道:“但刪除記錄這種事情,通常都需要管理員操作,這套路有點熟悉,我就查了查當(dāng)時管理員的名字。”
說到“套路”的時候陸召頓了頓,白歷立馬想起軍醫(yī)院那個泄露個人信息的體檢醫(yī)生和他的未婚伴侶。
那二位可不就是你挖坑來我遞鏟嘛。體檢醫(yī)生的伴侶就負責(zé)管理病歷資料。
陸少將舉一反三的能力很強,白歷有些感慨,他竟然是從這種齷齪事里學(xué)會的這些手段。
“查到了?”白歷問。
陸召給出了一個名字。
這名字兩人都不陌生,甚至在這幾天里,帝國公民對這個人都不算陌生。
“這不就那位落馬小領(lǐng)導(dǎo)嗎?!”白歷坐了起來,震驚道,“他可是因為貪污受賄被逮進去的!”
他隨即明白過來這其中的關(guān)聯(lián)。
王朗教授因為無法負擔(dān)沉重的醫(yī)藥費而選擇了盜竊帝國研究院的內(nèi)部資料,當(dāng)時他手頭的項目都已經(jīng)基本完成或已對外公布,價值不高,除了精神力拔高的這個項目。
但這個項目的機密等級很高,他無法將資料帶出帝國研究院。他應(yīng)該是給了有管理員賬號的當(dāng)年的落馬小領(lǐng)導(dǎo)一筆錢,搞到了資料并且刪除了記錄,又趕上帝國研究院的一場大規(guī)模斷電事故加以掩蓋,后來項目又被叫停無人問津,這件事兒就這么胡亂蒙混至今。
“他利用其它項目出差的機會,乘坐民用游輪前往買家那邊,”白歷推測道,“打進他伴侶賬戶的應(yīng)該是一部分定金,這個機器太過精密,買家可能需要他提供一些技術(shù)上的幫助。或許還承諾了額外加錢,不然他不會那么急著離開主星,他很需要錢?!?/p>
陸召點頭:“我也是這么想的?!?/p>
白歷重新看了一遍資料。
如果原著中也是按照這個套路來的,那么王朗在成功賣掉手頭的資料后重回主星,隨后保送楊瀚進帝國研究院。
但從原著中從頭到尾都沒提這個項目且之后也沒有出現(xiàn)過類似唐開源這樣的人來看,這個項目依舊被叫停了。
也就是說,機器的缺陷始終存在,王朗心里應(yīng)該也是清楚的,所以他才敢這么放心大膽地拿出去賣,因為外人根本不可能研發(fā)成功。
唐開源應(yīng)該是唯一一個成功了的實驗品。
但不知道為什么,當(dāng)唐開源回到主星并且因為精神力下滑而尋求幫助時,這位教授卻并不在研究院。取而代之的是楊瀚,他根據(jù)項目留下的資料,憑借過人的天賦和經(jīng)驗找到了穩(wěn)定精神力的方法,從而保住了唐開源一條小命。
“這可能是原定軌道無法解釋的一部分,”白歷跟陸召講了自己的推測,“我不知道為什么王教授這個改變了劇情走向的角色竟然從沒出現(xiàn)過?!?/p>
陸召歪頭思索了一會兒,開口:“王教授在離開主星前,曾接受過幾次心理治療?!?/p>
白歷沒太聽懂。
“我查他資料時了解到研究員有讓他提前退休的想法,”陸召說,“他的心理醫(yī)生反映他的狀況不好,有些……”陸召停頓,“不好的傾向?!?/p>
“所以提前退休加重了他要搞錢的愿望,”白歷沉思,“但錢到賬后問題應(yīng)該解決了才對……”
“解決不了?!标懻俚?,“對這個病來說,錢只能延緩他伴侶和女兒的死亡期限而已?!?/p>
白歷詫異地側(cè)頭看他。
“我父親也是這個病?!标懻俚?,“只能拖時間。他可能確實是延長了一段時間親人的生命,但也只是將等待分離的時間加長而已。這種等待會折磨死人的?!?/p>
王朗受不了這種日復(fù)一日的等待分離,他本來就已經(jīng)極度抑郁,親人終于在漫長的折磨中咽氣,他可能也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從此消失在原著之中,那時候唐開源甚至還沒回主星,所以他根本不會被原著提起。
在書里記載之外,有人活過,有人死去。
一個小人物因為家庭的重擔(dān)而做出一個選擇,間接制造出一個人造的天之驕子。
這個世界滿是漏洞。
如果不是帝國研究院官僚主義橫行、管理不規(guī)范到了一定程度,王朗根本無法將資料買賣。但為了成就一個人,這種情況被默許發(fā)生。
但如果不是帝國研究院已經(jīng)成了這個樣子,楊瀚應(yīng)該可以憑借實力被錄入任職,而不是因為王朗的意外死亡而失去這份工作,這間接造成了唐開源精神力的后續(xù)問題得不到解決。
同理,如果不是這些機構(gòu)迂腐無能藏污納垢,司徒也不會被擠兌出帝國研究院,跟白歷合作研發(fā)機甲。white01或許不會存在,如今擋在唐開源路上的白歷也或許不會存在。
人生真是由一個又一個的巧合,一個又一個的悲喜劇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