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這樣的想法是自私的,心里頭對自己的懦弱很是鄙夷。
邵平大約一直惦恨這件事,說不清楚是恨自己,還是恨盛碧秋,兩人開始無端端因?yàn)橐恍┈嵤鲁臣堋?/p>
越吵越兇時(shí),盛碧秋萬分委屈,“甘庸,你怎么能比外人對我還兇?”
這一句不知怎就刺到他的神經(jīng),邵平紅著眼睛大喝:“那你找張漢輔去!”
盛碧秋渾身一震,不由得心寒。
邵平說完,很快就后悔,他看見盛碧秋眼睛里閃著淚光,喉結(jié)滾了一滾,也不知自己怎么就發(fā)這樣的神經(jīng)。
“蒹葭,我……”
他單膝跪到她的面前,牽住她的手,半晌無話。
盛碧秋止不住地掉眼淚,邵平便去親吻她的嘴巴,將她的淚吻干凈,誠心實(shí)意地跟她認(rèn)錯(cuò)。
他們似張完整的白紙,張漢輔似刀,在上頭狠狠地劃開一道口子,即使再拼到一塊去,也不如從前完整。
裂痕是早就有了的,而后兩人都小心翼翼、心照不宣地回避它,任由裂痕越張?jiān)酱蟆?/p>
半年后,盛碧秋的父親在政治上失利,因貪占公款的罪名鋃鐺入獄。
母親為此奔走數(shù)日,本是能留住一條命的,而后父親又被政敵按上“赤匪”的頭銜,那時(shí)又在討赤,怕是活命都難。
盛碧秋每日惶惶不安,請邵平幫忙想想辦法。但邵平也因?yàn)閳?bào)紙刊文的事惹了一身麻煩,似尊泥菩薩,自身都難保。
恰在此時(shí),上海方面又給邵平拋來橄欖枝。
據(jù)說來信的人是邵平素來仰慕的一位先生,具體是誰,盛碧秋不知,就知對方愿意為邵平提供政治庇護(hù)。
盛碧秋家中逢遭如此大的變故,她私心是想邵平留下來陪她,哪怕邵平什么都做不了,兩個(gè)人在一起,也好過她一個(gè)人。
可她知道邵平的胸懷抱負(fù),這樣千載難逢的機(jī)會,錯(cuò)過了,就不知這輩子還有沒有。
她不得已要大度,不得已要懂事明理,只能勸說邵平:“反正留在東北也無濟(jì)于事,不如離開,去到上海。”
邵平道:“你家里的事,我會想辦法?!?/p>
盛碧秋笑了笑,“總會有辦法。等處理好了,我就去上海找你。”
邵平沉默了,他甚至沒有問,盛碧秋會有什么辦法。
盛碧秋還跟他開起玩笑,“我聽說上海雨多,淋一淋就會長得好快,屆時(shí)我穿高跟鞋去,要你為我打傘?!?/p>
邵平抱著她笑,笑到眼淚都流出來。
兩人沒有正式的告別,邵平踏上往南的列車,盛碧秋也沒去送。
走投無路之際,盛碧秋去了帥府。
張漢輔在家穿長衫,眉梢常懸少年得志才會的意氣。他躺在逍遙椅上看書,累了,書搭在臉上就困,那樣子真似個(gè)紈绔子弟。
知道盛碧秋來,張漢輔才從朦朧睡意中清醒。
他起身,握住盛碧秋的手,握住了,就沒有松開,而是垂首在她手背上吻了一吻。
這禮節(jié)實(shí)在談不上禮貌,甚至有些旖旎。
而后,張漢輔又拿眼睛審視了她一會兒,輕聲道:“哦,盛小姐最近瘦了些。是為了我嗎?”
盛碧秋道:“今天來是為家父的事,想請少帥指條明路?!?/p>
張漢輔又對她露出那種笑容,唇彎著,黑亮的眼也彎著,眼中輕邈,閑適,還有鋒芒畢現(xiàn)的神氣。
他是知道,她逃不出他的掌心。
張漢輔道:“盛小姐,‘來日方長’一句不作假,我總算等到你來找我的這一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