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由
墻里,曾韞還在為玉竹的境況提心吊膽,墻外,則是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
噬魂陣早被盛笑春解除了,他一聽陣中有石壁移動的聲響,便立刻差人下去,不論活人死尸無差別地捅上一刀,末了發(fā)現(xiàn)竟無一人有能力反擊,而捅死的人里也不見一個女人。
老太監(jiān)身體不行,在宮中歷練多年倒是練就了一雙鷹隼般的銳眼,讓手下人吭哧吭哧抬著自己在長廊里轉(zhuǎn)悠了一圈,一眼便看出長廊盡頭的角落有蹊蹺,當下就叫來賭坊掌柜徐全,把店里棍棒鐵楸板斧等平日里用來要債的工具全找了出來,十幾個壯漢叮叮咣咣輪流上陣砸墻,他自己則氣定神閑地在后頭當監(jiān)工。
大梁的皇帝已步入古稀,雖然日日有御膳參湯煨著,可這邊補著不耽誤那邊三宮六院以及美酒佳肴的虛耗,一年年下去,身體是越來越不如先前。這一趟出來,盛笑春他們打的旗號就是尋得《死毒經(jīng)》,替他老人家找出長生秘法,好令國祚永續(xù),百姓福祉綿延。
宋秋水早就知道盛笑春對《死毒經(jīng)》虎視眈眈,他倒沒指望一覽這本神乎其神的秘笈真容,只想趕緊把這趟差事了結(jié),好跟老皇帝交差,也讓自己頭頂?shù)臑跫啂У酶邮嫣埂?/p>
——要是以他的行事風格,哪用得著什么螳螂捕蟬、噬魂陣?直接一弓射斷那小姑娘的腿,綁起來嚴刑拷打一番,該招不該招的,相信那小丫頭會一口氣吐個干凈。
宋秋水對盛大人這一通折騰很是不解,但官場摸爬滾打的經(jīng)驗告訴他,不管自己有沒有主意,都不能比上級更有主意,所以自打啟程他就盡職盡責地一心做狗腿,盛笑春指哪他打哪,除了“大人說的對”、“大人高明”,幾乎沒多嘴過一句。
然而這會兒,眼見人從陣里脫逃,一眾壯漢牲口似的前赴后繼鼓搗那破墻,花費的時間已有四五個時辰卻還沒有把墻鑿穿,他有點憋不住了。
宋秋水老驢拉磨似的圍著盛笑春的座椅轉(zhuǎn)悠來轉(zhuǎn)悠去,間或拿眼睛瞟一眼老太監(jiān),心里把這老神在在的老家伙罵了個狗血噴頭,臉上卻不敢露出絲毫的不恭,看見盛笑春白面布袋似的臉上兩個三角縫掀開,還得積極地上前捧上一杯茶水,低眉順目地道:“大人,喝口水歇歇吧,這一宿您受累了?!?/p>
盛笑春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接過茶杯漱了漱口,拿一白帕輕沾了嘴角,這才不慌不忙道:“無妨。”
說著他撩起聳搭的眼皮,看見宋秋水眼睛下頭一片烏青,道:“倒是你,看起來累得不輕,難不成剛才親自上陣了?”
宋秋水尷尬地咧了咧嘴,道:“下官沒有。下官只是在想,這石墻之后不知是否有密道,萬一被他們借機逃掉了,那豈不是……”
盛笑春眼里寒光一閃,那棗核大的眼睛竟有些攝魄的威嚴。
“秋水,”他陰測測地笑了笑,“論體力咱家這把老骨頭是比不上你,但論眼力,你這后生還是不如我呀?!?/p>
宋秋水抓緊機會拍馬屁:“盛大人老當益壯,明察秋毫,下官只是空有蠻力,不敢與大人相提并論。”
盛笑春自動忽略了這段屁話,伸出長長的指甲點了一點石縫透出的一點黃光:“你看那里,有人不時在這石墻后頭晃悠……要是能跑,他們怎么會安心窩在這里?”
宋秋水瞪大了眼睛瞧著他手指的方向,然而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也沒能從那一隙微光里解讀出來半點線索,只得硬著頭皮點頭道:“大人說的是。”
“是什么?”盛笑春血紅的唇角一撇,“咱家剛才說的你看明白了?”
盛笑春在宮里伺候皇上的時候那叫一個恭順,同一張白面紅唇簡直稱得上慈祥,甭管皇帝生了多大的氣,只要他一出馬,準能即刻把火氣給熄了。然而面對底下的人,此人又是另一番陰毒嘴臉,凡從他手下調(diào)教過的小太監(jiān)幾乎都是被扒過一層皮活下來的,與他打交道的人無不要處處陪著小心。
宋秋水一聽他陰陽怪氣的語調(diào),疑心這老雜毛是想拿自己當小太監(jiān)撒火,冷汗涔涔?jié)窳艘槐?,忙不迭道:“下官確實看不明白。但久聞盛大人獨具慧眼,想來定不會言錯?!?/p>
這中規(guī)中矩的馬屁雖不新穎,但也沒惹得盛笑春更加不快。他抿抿嘴角,斜眼見宋秋水說這話時語氣由衷、表情真誠,不由對這個半路從文的武將生出點欣賞,徐徐道:“眼力也是有功法可練的,你跟著我的時間也不算短了。待這一趟完事回去,若是有心想學,就在老身門下做個便宜徒弟罷?!?/p>
盡管盛笑春脾氣乖張,他的身份畢竟是天子塌前之人,平日里跟老皇帝耳朵邊上吹一陣風要比那一群嘰嘰喳喳的大臣們苦力諫言還來得有效,希望巴結(jié)上他的青年才俊數(shù)不勝數(shù)。宋秋水也是搭上他才乘了快車,從人人喊打的江湖惡棍搖身一變成了朝廷官員,只是他還沒有王書鈞那么豁的出去,對于撂下臉面朝著太監(jiān)親熱地喊爹這事始終有點抵觸,所以一直以來,他只算得上是盛笑春的人,卻并沒有擠入他圈子的核心。
現(xiàn)在盛大人主動拋出了橄欖枝——還是不用喊爹的那種,他怎么可能拒絕?
宋秋水眼梢含笑,忙應道:“徒兒先在此謝過師父?!?/p>
盛笑春瞇著眼睛擺擺手:“這事回去再說。扶我下去看看,這墻鑿得怎么樣了?”
高大魁梧的宋大人立刻彎腰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著老頭慢騰騰挪到了一排奮力挖墻的人群后頭,眼尖的一個漢子看見兩位高官前來檢驗成果,立即機靈地站直了身子,其他漢子見狀也紛紛停下了手里的動作。人群自動分成了兩列,為他們讓開了一條道路。
盛笑春顫巍巍地步到被鑿得坑坑洼洼的是墻跟前,從旁邊站著的人手里拿過一板斧,用力一磕,隨后閉眼聽了一陣,摸摸光溜溜的下巴道:“照這個速度,再有三個時辰的光景應該就能砸穿了?!?/p>
兩列的壯漢聽聞此言,暗暗松了一口氣,互相遞了個安心的眼神。
不料盛大人卻喘了口氣,又道:“……比老身預計的速度,要慢吶?!?/p>
話音未落,他枯枝一般的手倏然拎起了手中板斧,但見銀光一閃,斧刃已然劃過了那名最先直起身子的壯漢左臂!
鮮血噴薄而出,一截臂膀掉落在地。
那漢子還沒反應過來發(fā)生了什么,待鉆心的痛感襲來,才驟然一聲哀嚎,“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盛笑春砍下這一斧,人已經(jīng)退到了宋秋水身后,他皺眉擦了擦濺到身上的一滴血星,吊高細嗓道:“都愣著干什么,還不快給我挖!”
眾人再顧不得震驚,搶著拿起了工具,爭先恐后地撲向了石墻,一時間打擊聲音竟有種震耳欲聾的勢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