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墻之隔,那廂聲如鼎沸,這廂也不會安靜到哪里去。
但玉竹卻對這山響的動靜渾然不覺。
真氣已在她體內(nèi)流轉(zhuǎn)了八次,八次流轉(zhuǎn)間,內(nèi)息不斷地加大著沖擊經(jīng)脈的力度。到第八次時,玉竹感覺自己的身體里好像住進了一只腳上皆是利刃的蜈蚣,這蜈蚣緩慢沉重地爬過她各個經(jīng)脈,上一腳劃開的刀口還未愈合,下一刀已經(jīng)來臨。上百只腳把每一個被劃破的傷口都割過一遍,足把她身上十四經(jīng)全劃了個稀巴爛。
玉竹起初還覺得經(jīng)脈穴道酸麻難忍,到后來連這種感覺也逐漸消散,她滿腦子只剩下了一個感覺——疼。
撕心裂肺的疼。
要命的是到了這一步,心法好像會讀取她的記憶,根本不聽從她自身意志地繼續(xù)往下推進,疼成這樣她也醒不過來,只能干忍著。
當初她還覺得那淫花毒太過刁鉆折人,現(xiàn)在對比起來,淫花毒的折磨簡直沒比螞蟻咬一口嚴重多少。
玉竹全部的意志都在與這種鉆心之痛抗爭,外面發(fā)生什么,有什么人她已經(jīng)一概不知。掙扎中不知過了多久,疼痛才又轉(zhuǎn)換成了另一種感覺。
一種更糟糕的感覺。
她被痛感侵襲到麻木的意識本已經(jīng)趨于空白,忽而感覺頭頂被人當頭潑了一盆碎冰,緊接著被摁進了一池滾燙巖漿。
玉竹下半身仿佛已經(jīng)被這巖漿融化了,上半身卻又像是被冰封住了似的,讓她有種被撕裂的鈍痛。
這種折磨愈演愈烈,幾乎要將她在冰火兩重天的焦灼中折磨致死,玉竹漸漸地喪失了對冷與熱的感知,她好像掉入了一個漆黑的泥沼,很快便被滿池的污泥包裹成成了一個繭,五感一一淡了下去。
就像天地初始的混沌。
玉竹停止了思考,污泥溫暖而濕潤,讓人本能地想起生命誕生之初所待過的子宮,世界上最安全舒適的地方,可以讓人在那里沉沉地睡上許久。
就在她將要在這混沌中長眠,卻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喚她。
那人道:“丫頭?!?/p>
這稱呼實在是有些久遠。
玉竹恍惚憶起在很久以前,她曾在一個破舊的瓦房下躲雨,旁邊站著的老頭也是這么叫她的。
他說“丫頭,往里面站,別淋濕了?!彪S后遞給她了一個芝麻燒餅。
只有一個人會這么叫她,再后來她有了自己的名字,師父便不再叫她“丫頭”了。
玉竹心頭一熱,大聲道:“師父!”
看不見的黑暗中似乎有只溫暖的大手輕輕摩挲了她的頭頂,仇鶴略微沙啞的聲音道:“你為何要把自己逼入這步田地?”
玉竹被這一句話戳中,話未出,已經(jīng)泣不成聲,淚水滂沱著大哭起來。
她一路磨礪出來的堅強果敢,在被師父的手輕撫腦袋的時候驟然崩塌,好像又回到了在燕雀山里被訓(xùn)斥差遣的時光。
仇鶴沉默著由她哭泣,良久,待哭聲漸弱,低低嘆了一聲:“你受苦了。但孩子,苦難多則多以,人自有命,你不該練這功法的?!?/p>
玉竹止住了哭泣,茫然地抬起了頭:“師父,不練這功法,怎么敵得過盛笑春呢?”
“敵得過如何,敵不過又如何?”
玉竹急忙道:“敵不過會死??!”
那只撫她的手緩緩收了回去,黑暗中看不到師父的身影,卻聽得到他的聲音冷了下來:“你怕死嗎?”
玉竹被這句話問住了,一下子卡了殼。
她怕死嗎?
被吳疾風(fēng)的刀刃逼住的時候、被段青山打得不能還手的時候、被孟老貓雙劍壓制到幾乎脫力的時候,這些最靠近死亡的時刻,她真的怕過嗎?
仇鶴見她不答,沉聲道:“你可知道,你倉促練就的蛟龍九式比死還可怕?如果你是因為怕死而練這功法,縱然過了這第八式,也斷走不出第九式——蛟龍九式非心思足夠堅定之人無法修煉,既然要練,你就要給為師一個理由,讓為師看到你的堅決。”
“否則,”仇鶴冰冷的聲音道:“你將永遠止步在這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