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關(guān)
天下熟練奇門遁甲排局布陣的高手不勝其數(shù),但玉竹敢肯定,能借寥寥幾塊破石頭把九星八門玩出花的應(yīng)該沒有幾個。面前這陣法表面簡單質(zhì)樸,內(nèi)蘊機竅無數(shù),正是她的師父仇鶴老爺子的得意之作,看來是被凌霄挪用到了這里。
燕雀山已經(jīng)被一把火燒成了鳥不拉屎的禿頭山,她也不再惦記看家的陣法,卻沒想到在這堵死人的噬魂陣?yán)飦砹藗€“陣中陣”的闊別相逢。
玉竹不假思索地就要著手解陣,手還沒摸到石頭,又敏感地縮了回來,三步并作兩步去背還在那廂昏迷的曾韞。
——盡管她知道怎么解開這陣法,卻不知解開陣法之后等待他們的又是什么,把曾韞帶到自己身邊,至少有萬一發(fā)生她來得及做出反應(yīng)。
然而她還是想得太簡單了。玉竹這輩子被人背過的次數(shù)不少,背別人的經(jīng)歷卻不大豐富,物件也多局限于出門辦事時遇見的老弱婦孺,簡單而言,重量等級完全與曾韞不在同一水準(zhǔn)。
她完全沒想到一個昏迷的成年男人會這么重!
玉竹起初還是拿著山貓比比劃劃,試圖拿著劍把曾韞背到機關(guān)墻邊,上手之后才意識到自己的愚蠢天真,只好把山貓先放了回去,連拉帶拽把曾韞背上了肩頭??上гy的身子太長,不管她用什么姿勢,小腿以下部位總是還有老長一截在地上拖拉著,走起路來簡直寸步難行。
這可真是愁壞了她,玉竹頭一次覺得,男人不該長得太高,更不該長得太高的同時還長得好看。畢竟如果長得丑,為了救命削掉一截好像也無可厚非,但長得好看,就會讓人下不去手。
無可奈何之下,玉竹只好放棄了體面的把曾韞背過去。她撿了件死人身上的破衣服,閉著眼扒拉下來,匆匆地纏住了曾韞那張耐看的臉蛋,一路把人滾木樁似的滾到了七尺之遙的墻邊。
——過后再把裹臉上的破衣裳拿開,除了頭發(fā)亂了點,誰也看不出端莊文雅的曾公子是被滾過來的!
玉竹在為自己機智喝彩的同時,再次忍不住為曾韞昏迷而慶幸。
折騰這會兒時間雖然不長,但畢竟是處在噬魂化骨的邪陣,來來回回幾次,玉竹體力漸被透支,耳朵邊的鬼叫聲已有震耳欲聾之勢,眼前的光影也層疊模糊,看得她一陣目眩。她趔趄了一步,腳不慎碰到了被安放在地的凌霄,驚詫地發(fā)覺原本應(yīng)該變冷發(fā)硬的尸體居然有種黏答答的綿軟。
看來陣法已經(jīng)開始銷蝕肉身,不能再等了。
玉竹毅然撥弄機關(guān),只聽一陣低沉的隆響,墻面的石磚赫然各向左右動了起來,把原本密不透風(fēng)的磚縫擴成了一個能容一人通過的口子,口子的那一側(cè)則是黑洞洞的,看不出包藏了什么秘密。
但不管什么秘密,都好過在這里直接等死,就算是火坑她也得跳下去試試。
玉竹的耳朵已快要被幻音轟炸得成個擺設(shè),她并不確定剛才墻開的聲音到底有多大、會不會被那一側(cè)的盛笑春聽到。擔(dān)心追兵在后,一見密道開啟,她立刻把曾韞先滾了進(jìn)去,隨后自己也跟著鉆了進(jìn)去。
以往在山上,大家都把她當(dāng)掌上明珠似的寵著,如今下山雖多遭磨難,但一路有曾韞這個護(hù)身符在身邊。玉竹這輩子都沒操過這么多的心,忙活完之后感覺自己就跟被人拿洗衣棒槌錘過一通似的,心腦肝肺哪哪都疲。
饒是這樣,當(dāng)她一腳踏進(jìn)密道,還是覺得自己好像遺漏了什么。
由于身上唯一的火折子剛剛被用掉了,玉竹運送曾韞的時候并未能細(xì)看密道里的布局,這心不在焉的一腳恰踩在了一塊矮了一截的青石板上,重心不穩(wěn)的情況下腳底一軟,差點沒把自己又摔一跟頭。
玉竹在黑暗中支起了身體,頓時想起來了自己遺漏了什么。
——凌霄的尸體。
她趕忙從地上掙扎起來,沒想到就在此時,那踩過的青石板一陣搖晃,隨即疾速上升,眨眼之間竟在她的面前形成了一道厚且堅固的壁壘,將這密道和鬼哭繞梁的噬魂長廊隔絕成了兩個世界!
沒了繁雜幻象,周遭霎時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玉竹甚至能聽見自己的“砰砰”作響的鼓噪心跳,一時間對這種正常的安靜反倒有些不習(xí)慣的慌亂。
凌霄的尸體是不指望再取回了,她在黑暗中揮了揮自己的手臂,依然什么也看不到。
密道里沒有一絲光亮,是否有機關(guān)陷阱也無從查驗。但可以確定的是,此地沒有噬魂牌,完全不會受到噬魂陣的影響。玉竹雖然滿身是傷,又累又困,但神志、思緒卻比困在陣?yán)锏臅r候要清晰許多。
她縷清了來龍去脈,不等把氣喘勻,趴在地上摸索先被她滾進(jìn)來的曾韞。
曾韞的脈象仍舊較弱,不過擺脫了陣法邪佞,已經(jīng)不再像先前那樣紊亂。玉竹緊繃著弦終于松散下來,想起來曾韞臉上還裹著自己所系上的衣服,又趕緊手忙腳亂地去解。
那衣服袖子在慌亂中被系成了死結(jié),烏漆嘛黑中解帶本就不大方便,更何況玉竹不善細(xì)活。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解了半天那疙瘩仍舊是疙瘩,急得一腦門子都是火氣,恨不得拿劍一劈了事。
玉竹急火上頭,一手拎起了山貓,又徐徐放了下去——畢竟被裹起來的不是什么耐劈砍的便宜物件,而是曾韞的腦袋,縱然她劍術(shù)了得,摸黑劈布不傷人的難度也不遜于在棉花上雕花。她強咽下冒到嗓子眼的肝火,腦子里過了一遍師父常念叨的清心經(jīng),迫于無奈地繼續(xù)投入了這項磨人的任務(wù)之中,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幾乎已經(jīng)是跪在了曾韞的身上。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剛才是勞筋骨,這會兒是苦心志,真不知上天到底要降一個怎樣的大任到她身上。
就這么苦了一段不可思議地漫長時間后,玉竹終于氣喘吁吁地就著這個姿勢解開了那惱人的破衣裳。她燙手似的把布條一扔,長出一口氣,發(fā)自肺腑地嘆道:“下回再也不能系這么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