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隔著一張桌子，周起坐在她后面，看著她的背影，焦躁地叩桌子。
胖子偷偷把檸檬味的3+2餅干塞進(jìn)嘴里，生怕被圖書館管理員看見。他整個人恨不得伏在桌子上，舔干凈指縫里落出來的渣子。
在一片安靜上自習(xí)的學(xué)生里，他倆是兩個異端。
但周起不在乎。他能把屁股落在這張椅子上就不錯了，要不是為了看她，他一步也不愿意踏進(jìn)這個壓抑的鬼地方。
“你們不學(xué)習(xí)，能不能別影響我學(xué)習(xí)？”張琨煩得要命，把筆在桌子上一摔。
胖子被嚇了一跳，餅干還沒嚼完，張著大嘴看他，牙縫里是粘糊糊的淀粉漿。
張琨吸了口氣，撿起筆：“對不起啊，我們班就要模考了，我這……我這不是著急嗎，對不起兄弟?！?/p>
“嗨，沒事兒?！迸肿記]心沒肺地繼續(xù)舔手，“我也是怪了，你急啥？你那數(shù)學(xué)不都滿分嗎！”
張琨搖搖頭，嘆了口氣。
他沒法跟胖子解釋，他想上R大，想保送，他不能在高手云集的實驗班里當(dāng)中下流。
每當(dāng)在這種時候，他就覺得自己與胖子周起，隔得是那么遠(yuǎn)。
“你安靜點吧，別舔你那肥手了?！逼铺旎?，周起沒有跟胖子一唱一和。他拍掉胖子的手，一邊轉(zhuǎn)筆一邊盯著理綜卷子。
“喲，周子改邪歸正了？知道學(xué)習(xí)啦？”張琨撐著腦袋，笑。
周起抬起頭，沉默地看著他。
張琨被他盯得發(fā)毛，躲閃他的眼神：“不是，你看我干嘛，我不都跟你道歉了……”
周起還是目不斜視，他摸了摸自己的膝蓋，手心濕濕的，有汗。
“我……能考Z大嗎？”他抿了抿嘴，問。
張琨和胖子就像石化了一樣，呆滯地看著他，兩人的表情有種詭異的一致，看起來格外可笑。
“你說什么？”張琨問。
“耳聾了？”他惱羞成怒，卻不能表現(xiàn)出來，“Z……Z大，聽不明白？”
胖子抹了抹嘴，結(jié)巴：“你你你說……你……你去去……去Z大？”
“你那嘴會不會說話？我去怎么了？不然還能你去？”
胖子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小聲：“說實話，你……你去還沒……還沒我去可能性大呢?！?/p>
“你！”周起想打他，胖子立馬委屈地縮成一團(tuán)。
“周哥別打我，我說真的……我爸給Z大捐了棟教學(xué)樓呢……特、特大，那晚上還能發(fā)光……”他的大臉急得紅撲撲的，因為匱乏的詞匯不足以讓他解釋清楚那大樓有多么氣派。
“你想跟她……？”張琨用下巴點了點白馨的方向。
“嗯。”他悶悶地回答。
“我操，你還真要跟她……你這來真的??？”
周起疑惑地看著他。
張琨點點頭：“行，我服您，您是個真男人，癡情種……”
周起皺眉：“你別廢話，我這問你正事！”
“哥，不是哥，咱得理智點啊?！睆堢搜坨R，“Z大不合適吧，你現(xiàn)在這……兄弟，別怪我嘴欠啊，你能不能考上一本還是兩說呢?！?/p>
“誰說的！你又瞧不起我倆！”胖子把他的臉擠進(jìn)來，得意，“劉老師說了，我倆好好學(xué)習(xí)，都能上二本！”
“你歇著去吧！”張琨瞟了他一眼，“李少爺，您那牛逼的爹，不得給您送到資本主義帝國去呀？”
胖子訕笑：“嘿嘿，一般牛逼，一般牛逼……”
“國防生呢？”周起攥緊了手。
“喲，你想當(dāng)國防生，人家也得讓你當(dāng)啊！600分呢！”
周起不做聲了。
“你爸要送你出國？”張琨問。
“嗯?！?/p>
“說實話，這安排對你最好。我覺得吧……”張琨像是在組織語言，其實他不用如此，他自己有自知之明，張琨想說的話他都明白，“咱平心而論，國內(nèi)，你能上哪？是，周叔叔，有錢。不過你敢說你爸有錢成李老板那樣？你還真以為你爸一甩手，啊，給人建了個實驗室出來，你就能空降成大學(xué)生了？”
“行了，我知道?！?/p>
周起想結(jié)束這個話題了，他覺得自己還沒有能力，也沒有勇氣去面對張琨所說的一切。他意識到自己面對未來的弱小，可是他想到的只有逃避。
“有錢真他媽的好。我要是你啊，家里能供我去英國讀本科，海外博士一回來，那簡直……”張琨搖搖頭，“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比人和狗還大呢。身在福中不知福，真的是，唉，跟你說不清?！?/p>
他低頭繼續(xù)做題去了，胖子傻了吧唧的，聽不懂他說什么，問：
“讀博干啥啊？”
他看見白馨開始收拾書包了，他立馬站起來也跟著收拾，胖子還是追問個不停：“讀博到底有啥用?。俊?/p>
“我哪知道？我又不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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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高峰的公交車上擠滿了人，周起給一個老頭讓了座，環(huán)住白馨的座位，一個剎車，他差點跌在她身上。
她正看著窗外的車流，跟她媽發(fā)短信，囑咐晚上不用做她的飯。
“你不跟你父母說一聲嗎？”她問。
“啊，不，不用，他們不管我……”
車停在市立圖書館門口。
“你有卡嗎？”
他搖搖頭，說實話，從他出生，他就從來沒進(jìn)過圖書館的門。
“你先去辦一張，我去二樓了，你上樓拐角就能看見我?！?/p>
“好?！?/p>
他上樓的時候，她正帶著耳機做題，他在她身旁站了好一會，她楞是沒發(fā)現(xiàn)。
她也是，張琨也是，只要他們開始學(xué)習(xí)，就算外面地震了，他們也能巋然不動。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一件事這樣專心過，除了看著她。她趴在桌子上午睡的時候，他可以靠在1班的后門盯著她看一整個中午。
她是他心里最重要的。那他呢？他又是什么位置？
他心里微微浮起酸澀，他承認(rèn)這是很幼稚的想法，但是他控制不住地想取出她的心，看看心尖上刻的是不是“周起”這兩個字，還是什么其他的亂七八糟。
于是他打算把作業(yè)寫完，可是上面的東西大部分他又看不懂，想到張琨今天的嘲笑，他更心煩了。
他拿出手機想刷NBA賽事，本來挺有意思的，可是對面坐了一個氣定神閑學(xué)習(xí)的人，而且還是他喜歡的人。他最后還是把他的新iPhone裝進(jìn)了兜里，裝模作樣地翻了翻習(xí)題。
“我這里，就這兒，看不懂?！彼S便在單選上畫了個圈，往白馨面前一推，語氣有點驕縱，像是在故意吸引她的注意力。
她看了一眼他的卷子，只一眼就放到旁邊：“我做著數(shù)學(xué)模擬卷呢，你先學(xué)別的，我一會看看?！?/p>
接著她又把頭埋了進(jìn)去。
真他媽奇了。
周起轉(zhuǎn)筆，轉(zhuǎn)夠了以后在冊子的空白處焦躁地使勁點點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