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要對一切的開始下個定義,大約沒有合適的詞語。但五感明晰,來自身體的記憶,比所有都真切。
聞得到的,聽得到的,如一層紗搭在眼上的,湊成了一個荒謬卻深刻的夏夜。
曾祥年夫婦返程在即,傍晚來了電話,前四十分鐘孟昭萍不停抱怨葬禮上老家親戚的莽撞可笑,“……你那個舅奶奶,居然穿了大紅的鞋子,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我都替她害臊?!?/p>
曾橋一搭搭應(yīng)著,看窗外的云把天燙出了一個洞似的,火紅而又燦爛,隨著末尾的一縷暗,漸漸沉進黑。
客廳攏入黑暗時,孟昭萍才讓她去叫了柯元遲。有線聽筒遞過去,他的指腹無意間劃過她的手背,沒抓穩(wěn)的聽筒掉下去,磕在桌腿發(fā)出清脆一聲。
曾橋下意識屏住呼吸,她連對方的眼睛都不敢看,慌忙轉(zhuǎn)身出了房間。
“……媽……沒有……我剛才沒拿穩(wěn)電話……”
柯元遲的聲音平穩(wěn)如往常,襯著自己的心跳格外地吵鬧。
曾橋揪著衣擺,走到客廳的風(fēng)扇前。腦海里跳著不同的場景,幾日前修風(fēng)扇時的意外一吻,隔著紙巾略過的指尖,還有意味深長的微笑和隱隱透著打量的停留眼神。
說是害怕恐懼,還是興奮雀躍,曾橋感到混亂,以及某種拉長迫使她不斷復(fù)習(xí)的異樣與痛楚。
不能越過的一線之隔。
而在那一線開外,是伸手不見五指,全是刺,沒有花開的路。或者連方向都沒有,沒有光,沒有風(fēng),什么都沒有,吞噬一切。
曾橋迫使自己不斷吸氣呼氣。
沒關(guān)系。沒那么容易。
她安慰自己,迎著黑暗跑向昌程家,他沒開燈,坐在地上打游戲。
電腦照亮了周邊一片,壓在心上的東西也散了一些。
曾橋盤腿坐到他身邊,鬼使神差地說:“……上周講卷子的那天,你裝病請假的那天,我見到學(xué)長了?!?/p>
“哦?!辈绦毖劭此?,手柄按得飛快,忽然又猛地停住,“?。?!你說什么?”
“我說,我見到學(xué)長了?!?/p>
昌程比她還激動,“我操,行啊曾橋,你終于沒辜負我對你的殷勤指導(dǎo),主動出擊了?!卑櫰鹈?,“你應(yīng)該早跟我說啊,我提前叫成中的頭子埋伏著,好增加威懾力……怎么樣,同意了吧?!?/p>
“認(rèn)錯了?!痹鴺蚰眠^一旁的手柄,來回搓動搖桿,看著熒屏上的選項指針來回跳動。
“……什么叫認(rèn)錯了。”
“徐致朔。學(xué)長是真的叫徐致朔?!?/p>
昌程糊涂了,“你不是一直在找叫找‘徐致朔’的人嗎?”
“嗯。學(xué)長是叫徐致朔,但他不是我要找的那個‘徐致朔’?!?/p>
昌程搓著下巴,消化曾橋所說的,“這不是出鬼了嗎。這……你當(dāng)時遇見的人是誰?同名同姓?這名字怎么都不可能重啊?!?/p>
曾橋把手柄扔給他,“……我問你個問題?!?/p>
“你說?!?/p>
“……”曾橋猶豫了一下,“如果你明知道多吃一個加蛋的煎餅果子就會肚子疼,你還會吃嗎?”
“這是什么狗屁智障問題?!卑胩斓葋磉@樣的問句,昌程翻了一個白眼,“我以為你要問你和學(xué)長之后怎么辦呢……學(xué)長的問題我是真的沒轍兒,只能再去讓人打聽打聽誰還叫這個名字。這個呢,就好說啦,吃唄。咬一口是一口。在合理的范圍內(nèi)試探著前進,不就好了?!?/p>
曾橋停頓一下,笑出聲。
“嘿,你笑什么啊。不對嗎?”
“嗯?!痹鴺螯c頭,卻并不覺得輕松,這不是能夠類比的問題,問出口時她就后悔了,“很對。不過這怎么試探啊,這不是禿子悖論嗎?吃多少到底算肚子疼?”
“大數(shù)據(jù)啊?!辈虂砹伺d趣,起身開燈,找出紙筆,“對象單一的話,控制變量,多做幾次試驗肯定行……不過,胃吃多了好像會撐大,疼痛值不好確定啊……”
如果也能這樣去確定就好了。
但實際上只要一次,她就再也回不了頭。
昌程吵吵鬧鬧在紙上劃了很久,曾橋心不在焉地坐在一旁,不時看一眼電腦,算著柯元遲休息的時間,悄悄地摸回家。
好黑。柯元遲應(yīng)該睡了,房間門縫里也是暗的。
她鎖了門,站在原地適應(yīng)了一小會兒。將要路過柯元遲的房間,聽到細微的奇怪聲音。
壓抑的呼吸,低沉的嗓音,模糊兜著她的名字。
沒有多久,曾橋分辨出來那是什么,正在怎樣一個場景下發(fā)生。
釘在原地,像通了電一樣,異樣皮皮麻麻地傳遍全身。
她應(yīng)該先去關(guān)了客廳的風(fēng)扇,進廚房去開熱水器,鉆進浴室把身上黏答答的汗沖個干凈,順便把這起起伏伏的情欲嗓音一起從腦海里剝離。最后若無其事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動不了。
不知道是誰在動,可能是自己。但也只能是自己了。
曾橋按下了門把,恍若有刺,她覺得掌心被噬了一下。即使思緒再快地清醒,全都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