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身打扮很適合你?!?/p>
正對上他望來的這一眼滿是笑意,玲瓏無端心頭一動,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蘇世譽離開,好一會兒,她才回到妝臺前坐下,手探進袖中抽出了一把匕首,鋒芒銳利。玲瓏瞧著匕首,又楞怔著擡起臉,忽而看見銅鏡中自己帶著笑的,她抿著彎起的唇,復又摸了摸頭上發(fā)簪,半晌,忍不住輕笑出聲,將匕首擱在抽屜中。
還有些時間,不急于這一時,就容她等等,再等一等。
窗外驀然下起了雨,密密地打在屋檐下。
蘇世譽往外看去一眼,廊下燈火搖曳,映出夜色下的風吹雨落,他收回視線,繼續(xù)對蘇白吩咐道:“她是臨安人,查這條線索會更快,多派遣些人過去。”
雨聲漸漸大了起來,激起泥塵草木的氣息,在青石宮道上積出個個水洼,建章宮中燈火依稀。夜沈如墨,雷聲隆隆,驟然炸響,漆黑天幕中劈開了一道灼白亮光,白光下一座恢弘宮殿轟然倒塌,土崩瓦解。
雷鳴電閃,大雨滂沱。
有人撐傘站在暗處看著,見狀滿意地轉(zhuǎn)身離去,踩著宮人們尖叫聲一步步走遠,雨水順著傘沿滑落,滴在肩頭,在入冬時節(jié)中冰冷刺骨。
次日一早,為安穩(wěn)朝局,李延貞強撐病體上了朝。
朝政上有楚明允和蘇世譽在,實則也沒什么需要他再商議決斷的,李延貞簡單問詢了一番,便準備散朝了,不料工部尚書岳宇軒忽然出列,拱手道:
“啟稟陛下,微臣有要事上奏?!?/p>
“愛卿但講無妨?!?/p>
岳宇軒直起身,沈聲道:“昨夜突降大雨,導致建章宮中的玉堂殿突然倒塌,死傷了數(shù)十名宮人?!?/p>
李延貞點了點頭,嘆道:“可惜了,好生處理了吧?!?/p>
“這并非是臣所指的要事,還請陛下聽臣細說?!痹烙钴幍?,“昨夜雖是場急雨,但還不到能沖垮宮室的地步,而且偌大宮殿又怎么會如此脆弱?臣心中疑惑,便仔細查探了一番,果然發(fā)現(xiàn)玉堂殿有明顯偷工減料的痕跡,必然是當初有人趁機貪污斂財,敷衍做事。另外陛下請想一想,既然建造時有問題,難道只會是這一處有問題嗎?”
不言而喻。眾臣低聲議論,連連點頭。
岳宇軒掃視一周,繼續(xù)道:“依臣所見,當年督建建章宮的于珂于大人嫌疑最重。于大人對于修建之事可謂是全權掌握,況且建章宮方一竣工,他立即就調(diào)任出京了,難免有畏罪出逃之嫌?!?/p>
李延貞還在思慮不定,這時御史嚴燁也站了出來,“臣也有事要奏?!?/p>
“愛卿請講。”
“臣斗膽,彈劾于大人貪贓納賄,結(jié)黨營私!先不論岳大人所提之事,單是臣手中也掌握了許多于大人的罪證,贓款數(shù)目驚人,最重要的是,”嚴燁頓了頓,“臣敢肯定于大人是在為他人大肆斂財,背后勢力盤根錯節(jié),恐怕是要涉及眾多?!?/p>
此言一出,幾名官吏不禁微微變色。楚明允神情自若,微微挑了眉梢。
而蘇世譽也不由多看了嚴燁一眼,覺得有些奇怪。諸位御史要彈劾官吏,自然可以直稟陛下,但事實上一切折子稟奏都要先交由蘇世譽審閱,已成為御史臺內(nèi)心照不宣的規(guī)矩了,而嚴燁此人深諳奉承討好之道,怎么會突然擅自稟報?
“臣認為嚴大人所言有理?!痹烙钴幗由显?,“于大人畢竟只是督建工事之官,職位并不算高,如果不是背后有人支撐,恐怕是不敢如此大膽的。陛下,建章宮是為您所建,偷工減料敷衍了事,這無疑是將您的安危置于不顧,又有如此牽扯,不可不重視!”
“愛卿所言極是?!崩钛迂懴肓似?,看向蘇世譽,“既然如此,就辛苦蘇愛卿盡快查明,嚴加處置吧?!?/p>
“臣領命?!?/p>
“師哥,已經(jīng)有三個人被御史臺帶走審問了,恐怕不久就會查到你。”秦昭語氣有些凝重。
“哪里來的恐怕,這分明就是沖著我來的。”楚明允漫不經(jīng)心道,“一個早已離京的小官算什么,不過就是個挑事的引子,想扳倒我才是正題?!?/p>
秦昭有些焦急,“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楚明允勾起一絲冷淡笑意,忽然道:“譚敬那些火藥的事你查的怎么樣了?”
秦昭不知他為何問起這個,卻也老實答道:“除了我們?nèi)サ拇髠}庫,譚敬利用職務還有些別的儲藏地,那些火藥最后搜查出來轉(zhuǎn)交給了兵部,每克都登記在冊,沒有問題?!?/p>
“譚敬和岳宇軒,兩任工部尚書,他們職務交接之時,你怎么知道沒有疏漏呢?兵部拿到的分量,又還不是他給的?”楚明允慢聲道,“當初譚敬之案我就覺得有些不對,如今看來,譚敬他本身就是個拿來掩護的棄子?!?/p>
秦昭頓悟,“岳宇軒有問題?”
“他們攻擊我的時機,難道不正是我反擊的好機會?”楚明允笑意漸深,眼中卻無一絲溫度,“人一得意了,就難免忘了自己是誰。你現(xiàn)在立即去查,絕對要把那個人徹底揪出來?!?/p>
“是,我這就去查岳宇軒?!鼻卣颜f著往外走去。
楚明允叫住他,“再添上一個人。”
“誰?”
“我討厭朝秦暮楚的人?!背髟蕯E手抵著下頜,“嚴燁?!?/p>
秦昭了然,點頭應道:“明白了。”
書房靜了下來,楚明允后靠在椅上,閉目沈思,鏤金小爐緩緩吐出縹緲煙霧,安神香的氣息悄然融散在空中。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影衛(wèi)匆忙敲門進來,“主上,御史臺的人堵在了府前,要進來搜查?!?/p>
楚明允慢慢睜開眼,眼神捉摸不透。
府門前果然圍著御史臺的兵衛(wèi),御史中丞站在最前,一眼看到楚明允出現(xiàn),不冷不熱地道:“楚大人倒是教我們好等。”
楚明允掃視而過,“蘇世譽呢?”
御史中丞眼神閃動了一下,沒有立即回答。他剛得到楚明允可能涉案的消息,命人匯報的同時自己就帶人過來搜查,不論那模棱兩可的口供是真是假,他先搜查一番便是,即便這事與楚太尉無關,也好借機殺一殺這人的囂張氣焰。御史中丞定了定神,答道:“蘇大人還有其他要事處置,拘捕搜查是我所管,還希望楚大人能配合一些?!?/p>
楚明允沒有作聲,唇線緊繃。
御史中丞等了一會兒,忍不住擡步上階,“楚大人這般抗拒,難道是……”
話音戛然而止,因為在他踏上石階的一瞬間,楚明允身旁的侍從幾乎同時拔劍出鞘,直指向他周身軟肋。御史中丞便一步僵在了那里,臉色微微發(fā)青,盯著眼前的劍尖,“楚大人,我們御史臺是奉了陛下之命徹查此案,你這是公然反抗,要威脅我性命不成?”
楚明允終于看向他,冷聲開口:“要查我,就讓御史大夫親自來,你算是什么東西?”
御史中丞臉色徹底變了,狠狠盯了他一眼,復又看向眼前寒光閃爍的劍鋒,壓著火氣退回了原處,叫過一個下屬。下屬得了吩咐,連忙上馬飛馳而去。
御史中丞視線再度落到楚明允身上,怒極反笑,“楚大人,再怎么說,我們也是同朝多年,您這話說出來,可實在是令人寒心了啊。還是說做賊心虛,口不擇言了呢?”
可惜這激將法落了空,楚明允沒再看他一眼。
兩方人就這么默然對峙起來,氣氛幾乎凝固,最終被奔回的馬蹄聲打破。
那名下屬獨自去而復返,湊到御史中丞旁邊低聲說了什么,只見御史中丞臉色幾番變幻,終于難看到了極點。他深吸了口氣,近乎是咬著牙沖楚明允行了一禮,道:“下官冒犯了,還請楚大人不要怪罪!”然后轉(zhuǎn)頭吩咐從屬撤回。
“他不肯來見我?”毫無起伏的一句問話,楚明允眸色晦暗不明。
御史中丞的牙又咬得緊了些,他這般擅自行事,回去定然是要向蘇世譽請罪的,極其敷衍地答道:“太尉大人身份尊貴,豈是能隨便任人搜查的,是下官草率唐突,還請……”
楚明允無心再聽,轉(zhuǎn)身走回府中,影衛(wèi)收了劍,跟在他身后。楚明允卻倏然停下腳步,站在了庭中。
昨夜那場雨后,地上還微有潮濕,風穿庭而過帶著濕冷寒意,吹得他衣袂飄曳。楚明允轉(zhuǎn)頭看向近旁的影衛(wèi),“把蘇家的那個舞姬帶過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