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這年春日似乎回暖得格外快，雖才二月，太尉府別院里的梨樹已經(jīng)枝葉繁茂，星星點(diǎn)點(diǎn)地綴著梨花雪，泛著清清淡淡的香氣。樹下的石桌上擺著玉壺暖酒，楚明允坐在桌旁，單手支頜盯著酒盞出神。

青衣婢女領(lǐng)著蘇世譽(yù)入了院后便欠身退下了，他還沒走近，楚明允就偏頭看了過來，唇角勾起一絲笑意，“我還怕你不肯來呢?！?/p>

蘇世譽(yù)笑了笑，在他對面落座，“楚大人難得邀約，怎么會不來呢？”

“哪怕我可能是心懷不軌？”楚明允親自為他斟上了酒。

蘇世譽(yù)微微一頓，沒有回答，轉(zhuǎn)而道：“阿越是什么時候離京回蒼梧山的，怎么不見他找我道別？”

“你心里清楚是我不放他進(jìn)宮，還問這個做什么？”楚明允看著他。

“……”蘇世譽(yù)沉默了半晌，低聲道：“楚大人，還未到無可挽回的地步，何必要將自己逼上絕路。”

楚明允要笑不笑地勾了勾唇角，沒有說話。

蘇世譽(yù)眸光微動，皺緊了眉，“你找我來是有什么事？”

“給你倒酒你都不肯喝，有事也不想告訴你了。”楚明允笑道。

蘇世譽(yù)嘆了口氣，無奈地端起杯盞一飲而盡。

楚明允定定瞧著他，目光落在他染了層瑩潤水光的唇上，忽然笑了一聲，“這么痛快，你就不怕我在酒里下藥？”

“你又不是梁進(jìn)之輩。”蘇世譽(yù)道。

“當(dāng)然不會是那種藥?！背髟噬詢A身看著他，彎眸一笑，“但你猜猜看，下迷藥讓你睡上十天半月的事我會不會做？”

話音同眩暈感一并攪入腦中，蘇世譽(yù)先是一怔，掙扎著站起身，手顫抖著強(qiáng)撐上石桌，不能置信地看向他，“楚明允！”濃重黑暗旋即襲至眼前，他身體失力地向一旁倒去。

楚明允擡臂把他撈到懷里，一彎腰直接將蘇世譽(yù)打橫抱起。他看著懷里人閉眼沈沈睡去，又忍不住低頭親了親蘇世譽(yù)的眉眼，輕聲笑了，“乖?！?/p>

他抱著蘇世譽(yù)進(jìn)了別院的臥房，將人放在床上又耐心地取簪散發(fā)，指間正繞起一縷墨發(fā)，安靜庭院里突然響起了急促的奔走聲。

“姓楚的你又亂拿我的藥別以為躲在這兒就找不——我靠！”杜越推門而入的瞬間僵在了原地。

楚明允倚坐在床邊不緊不慢地側(cè)頭看來，指掌間青絲糾纏。

杜越穩(wěn)著顫抖的心神，擡步走近，“大白天的你干嘛呢……”終于看清了床上人的模樣又是一楞，“表、表哥？……禽獸你對他干嘛了？！”

楚明允收回視線，“用你的藥讓他睡上一陣?！?/p>

“你……”杜越復(fù)雜地盯著楚明允，末了還是把話咽了回去，明白自己費(fèi)多大力氣也說不動他，“那把剩下的還給我，我可是跟秦昭大半夜跑山上刨回來的，珍貴著呢?！彼缴砜慈?，“哎，我表哥睡著了也這么好看。”

“我下了一整瓶的量，沒了?！背髟实?。

“……一整瓶？”杜越瞪大了眼，終于抑制不住地火了，撲上去抓住蘇世譽(yù)的手腕探了脈，“我他媽都跟你說了別亂動我東西，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你知不知道藥效有多重？一整瓶，你真不怕把他給藥傻了啊！”

楚明允目光專注地盯著蘇世譽(yù)，伸手慢慢摩挲著他的臉側(cè)，“傻了也好，除了我什么都別記得，索性養(yǎng)他一輩子免得他不見了?！?/p>

“做夢吧你。”杜越毫不客氣，“我問你，我哥醒過來后怎么辦？”

楚明允手上動作一頓，“不知道?！彼o蹙著眉，低低深深地嘆，“怎么辦，我能怎么辦？”

杜越也就沉默了下來，在袖中一陣翻找摸出來個小瓶子，湊到蘇世譽(yù)唇邊小心翼翼地喂下一點(diǎn)，又把了脈察看，半晌才松開手，“好了，這樣就沒問題了，不過可能會醒得早，具體什么時候得看我表哥自己，四五天，半個月，都有可能?！彼皖^理著衣袍，復(fù)又低聲道：“我不關(guān)心朝廷怎么樣，我就還是那句話，你們倆無論誰出事了我都要救的?！?/p>

“若是到了不死不休的情況，你還能起死回生？”楚明允道。

杜越擡頭瞪著楚明允，“所以說我怎么就這么煩你呢！”也不等楚明允再開口，他悶頭就往外走去，一室重歸寂靜。

楚明允仍低眼瞧著蘇世譽(yù)，良久良久，忽然也側(cè)身躺了下來。他伸手勾過蘇世譽(yù)一縷墨發(fā)，又將自己的發(fā)分出一縷，分外認(rèn)真又小心地將兩股發(fā)絲纏結(jié)在一起，終合為一。楚明允無聲地笑了，伸手抱住了蘇世譽(yù)，極深極緊的，埋在他頸窩里輕聲開口：“世譽(yù)，”他閉上眼，“我好久都沒有這樣好好抱過你了?！?/p>

安神香的氣息漫過鼻腔，他輕蹭蘇世譽(yù)的額角，拋開一切煩擾，就此安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