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著陸時往馬路邊走,心里的一根弦繃得死緊,“那邊來消息說,有動靜了?”
“嗯,盯著方微善的人回消息說,他的一個心腹聯(lián)系了專業(yè)打撈隊。”
楚喻緊了緊手指,又松開。
他有點害怕。
既害怕這一趟過去沒有結(jié)果,又害怕真有了結(jié)果,陸時會難過。
時間太晚,機票已經(jīng)沒了。楚喻打了幾個電話,成功蹭到了一架馬上準備飛A市的私人飛機。
最后,兩人在凌晨兩點過,到達A市。
夜色太深,天上半粒星子都見不到。霓虹寥落,馬路上也不見幾輛車經(jīng)過。
兩人等在路邊。
沒過多久,一輛車型普通的黑色奧迪在路邊停下,陸時拉開車門,讓楚喻先上車。
車廂里有一股淡淡的空氣清新劑的味道,不刺鼻。開車的,是一個臉頰消瘦的男人,三十多歲,留一點胡渣,長相極普通,混在人堆里根本找不出來。
“這位同學(xué)你好,我姓趙,叫我老趙就行。”
在心里猜測,這個應(yīng)該就是陸時花錢雇的那個偵探,楚喻沒有問別的,只禮貌打招呼,“您好?!?/p>
黃燈熄滅,綠燈亮起,奧迪重新開動。
老趙把著方向盤,開口朝陸時道,“我過來接你,老楊跟上去盯梢了,有什么消息會傳過來,不用急?,F(xiàn)在的情況是,方微善親自帶著打撈隊的人,半夜出發(fā),悄悄去了城郊,還花大價錢找了一個不知道什么路數(shù)的大師跟著。”
他嗓音粗糲,夾著很明顯的嘲笑,“做了殺人犯法的虧心事,以為做兩場法事,就能安心過下半輩子?想得出來?!?/p>
陸時沒接話,而是問道,“陸家老爺子呢?”
“按著你的安排,三天前,出國打獵去了。打獵那地方隔得遠,又偏,經(jīng)常沒信號,短時間估計是聯(lián)系不上了。陸紹褚呢,這關(guān)鍵時刻,不會出來插一腳吧?”
陸時的眸子里黑沉一片,只有路燈的光偶爾掠過,留不下痕跡。
“伊蕊絲哄著陸紹褚臨時出國旅行,現(xiàn)在私人飛機已經(jīng)起飛,航程十九個小時。”
老趙從后視鏡里看了陸時一眼,評價,“不錯,沒人礙事了?!?/p>
越往城外開,視野內(nèi)的亮光就越少。道路兩邊行道樹的葉子已經(jīng)落光,再往后看,只有黑漆漆一片。
楚喻看著窗外接連后退的路燈,忽然想起,他第一次被陸時帶著跑賽道時,也是這樣,所有的燈光急速后退,只在視網(wǎng)膜留下殘影。
手機震了一下,楚喻拿出來,發(fā)現(xiàn)是楊雨潺發(fā)來的郵件,他們投資的第一個項目有了新的進展。
他惡補了一段時間,基本能把簡單的檔報表看懂了。
簡單地回了消息,楚喻重新將手機揣進口袋里。
一路上,再沒有人說話,安安靜靜的,只有窗外呼呼的風(fēng)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車速逐漸慢下來,最后停在了路邊的陰暗處。
坐了一會兒,楚喻悄悄問陸時,“我們是在這里等人嗎?”
“嗯,等警察動手?!?/p>
見楚喻眼睛微微睜大,有些驚訝的模樣,陸時抬手輕輕捏了捏他的臉,“知道為什么嗎?”
楚喻點頭,“知道。”
他輕下聲音,“要報仇,更要光明正大?!?/p>
他一直都知道,陸時不希望像那些人一樣,把人命看得那么輕。
想到這里,楚喻眼睛一酸,有點難過。
盯梢的老楊不斷把新的情況報回來。
楚喻安靜聽著,得知那個隨行的大師在河邊點了香燭,又走了不少程式,半個多小時才算完。
方微善雇的打撈隊的人下了水,許久后,才從水里冒頭,朝岸上的人打了手勢。
又有兩個人帶著工具下水。
……
聲音嘈雜,帶著“滋滋”的電流聲,如果仔細聽,心里會升起莫名的煩躁感。
楚喻緊張地連呼吸都不太順暢,總覺得有什么東西壓著氣管,憋悶地慌。
他握了陸時的手,才發(fā)現(xiàn),陸時的手指尖跟蘸了雪一樣,涼意浸人。
老楊的語氣突然急促起來,“起來了!有東西從橋下被拖起來了!”
與此同時,楚喻察覺到,陸時的手死死地攥住了他的手,用力到手臂、甚至整個人都在發(fā)顫。
很疼,但楚喻沒吭聲,他用空著的左手覆在陸時的手背上,沒移開。
又過了兩分鐘,老楊嗓音松弛下來,“呼,幸好,沒出岔子,我這里看見,警察去河邊了,直接逮人。有一個衣服穿得不一樣,應(yīng)該是帶著的法醫(yī)?!?/p>
老楊還在現(xiàn)場盯著,說暫時沒什么事,都很順利。
老趙煙癮犯了,跟陸時提了一句,開車門下車,走遠了抽煙。遠遠的,只能隱隱看見一個橘紅的火星。
楚喻覺得車廂里憋悶,也開門下了車。
城郊的風(fēng)很大,帶著冬日的寒氣與濕潤的水汽。
不遠處的橋下,有雜亂的光亮和喧嘩聲,仔細聽,卻聽不太分明。
陸時的視線定在那個方向,半寸不移。
他臉色煞白,眉微微蹙著,像是在強忍著什么。
最后沒有忍住,捂著痙攣的胃干嘔,卻什么也沒吐出來。
冬天的夜晚,半點沒有夏天的熱鬧,蒼涼又寂靜。
借著車燈的光,楚喻觀察陸時的臉色,確定是緩過來了,才吸了一口冷氣,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
他將陸時的指尖握在掌心暖著,問他,“接下來怎么辦?”
“故意殺人,情節(jié)惡劣,會判處死刑。”
“那,”楚喻想問,陸紹褚那邊怎么辦。但望著陸時深潭一樣的雙眼,他忽然又覺得,沒必要問。
陸時卻再次開口,“你是在擔(dān)心,我會做出無法挽回的事?”
這句話,不知道是在問楚喻,還是在問他自己。
“不是這樣?!?/p>
仰頭,楚喻在陸時冰涼的唇角落下一個輕吻,又朝陸時笑了一下。
“你想怎么做,就去做。我在旁邊拉著你,不會放手的。”
這一刻,陸時的心顫了一下。
他在深淵泥沼里,越是掙扎,越是下沉。
他嫌惡自己滿身臟污。
但楚喻跳了下來。
不僅跳了下來,還告訴他,我陪你,我會拉著你,不會讓你陷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