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笑笑的幻境是什么。
少女眼神怔怔,在那里她看到了個婦人,穿著件還算齊整的粗布裙,袖口上打了補丁,正坐在桌前,笑瞇瞇地看著還在扒飯的小男孩。
“來來來,大寶多吃點兒。”
滿滿的一碗粳米飯上面堆了厚厚的肉油渣子。
那個被稱作“爹”的男人也在笑,“等回頭開春了,就拖個關系,把他送到張先生那兒念書去,也不用去考試,念幾個字就行了,到時候好在鎮(zhèn)子里找個活兒干?!?/p>
而坐在這兩人之間的小男孩,吃的油光滿面,笑彎了眉眼。
看上去是多其樂融融的一家人。
突然間,那婦人眼神一瞥,似乎是留意到了站在一邊的她,立刻就變了臉色,粗聲粗氣不耐煩地厲喝:“傻站在這兒干什么?!衣服洗了嗎?!!”
她……她也想吃弟弟碗里的肉油渣子。
“穆笑笑”怔怔地咽了口唾沫,絞緊了手指。
婦人似乎更不耐煩了,罵罵咧咧的說著什么。
“好吃懶做的逼崽子?!?/p>
說著說著,那原本在笑的男人,火氣突然上來了,怒氣沖沖地一把將筷子拍在了桌上,變了臉色沖了上來,一巴掌就扇了過來。
后來呢。
后來怎么樣,她記不清了。
只記得她在寒風里打著森冷刺骨的井水洗衣服的時候,聽見屋里爹娘在商量著,要把她嫁給附近村里三十多歲的鰥夫,給弟弟換娶媳婦的錢。
弟弟從小就會討爹娘喜歡,近乎貪婪地牢牢地保護著他的東西。
僅剩的一碗粳米飯,僅剩的一顆雞蛋,哪怕是一口湯……
那是她還沒入昆山,沒有眾星拱月之前,最不愿也是最恥辱的回憶。
素霓仙子一來,抽出神識,這就意味著她作偽證的事,都會公之于眾
不行!
穆笑笑立刻慌了神,揪緊了身上蓋著的軟被,一個踉蹌差點兒從榻上栽了下來。
“堂……堂主……”
馬懷真冷冷的眼一掃:“怎么?可是頭又痛了?”
男人冰冷陰森的臉上露出了一種可堪稱和藹的表情,笑吟吟道:“既然頭又痛了,那就躺回去休息吧,素霓仙子一會兒就到,到時候等抽出你的神識,不消片刻,就能還你公道。”
周衍:“笑笑?”
聽到周衍的嗓音,穆笑笑心跳漏了一拍。
師……師父……
回頭看見周衍兩條長眉緊蹙,俊美無儔的面容,更是忐忑不安。
喬晚看了眼面如死灰的穆笑笑,心里一沉,抿緊了唇。
而在帳篷外面,不少昆山弟子還都在暗搓搓關注著里面的動靜。
“怎么樣了?”有人好奇地問。
離帳篷最近的昆山弟子收回身子,眼神復雜低聲道:“馬堂主說素霓仙子一會兒就到。”
喬晚和穆笑笑各執(zhí)一詞,這兩人中勢必有一個人在說謊。
“那看來,就只能等素霓仙子到了。”
“等等,”某昆山弟子抬手示意,把臉又往帳篷前湊了湊,“這里面又有動靜了?!?/p>
不大的帳篷里面,傳來了蕭綏的聲音。
“將神識從識海里抽出,對方的神識勢必會有所損耗,穆姐姐神識受創(chuàng)在前,如今又要抽出神識,豈不是傷上加傷?!?/p>
“蕭小公子放心?!瘪R懷真沙啞磁性的嗓音響起:“我昆山有最好的醫(yī)修弟子準備著,我知道蕭家小公子擔憂自己這未過門的嫂嫂,但切莫輕視了我們昆山的醫(yī)修才是。”
蕭綏臉色難看,但心里卻跟明鏡一樣十分清楚。
絕不能讓素霓仙子抽出穆姐姐的神識,否則這么一來,他今天所作的一切都將會功虧一簣。不過這馬懷真,軟硬不吃,油鹽不進,就這么老神在在地坐在輪椅上,實在讓他有點兒無從下手。
“過不了多久,穆姐姐就要嫁進我們蕭家?!毖劭春醚圆怀?,蕭綏冷聲道:“這中間出了什么差錯,堂主也一力擔之嗎?”
沒想到,男人面色不改,嘴角噙著抹笑,定定道:“這中間出了什么錯,我當然一力擔之?!?/p>
就在這時,一直看著手上玉簡沒開口的周衍,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開了口。
“今天這事麻煩堂主了,但,這場鬧劇就到此為止吧?!?/p>
話一出口,帳篷內(nèi)外頓時安靜了下來,一片寂靜無聲。
馬懷真斜眼看了過來。
“這事算是我管教不嚴,”迎著馬懷真的目光,周衍不為所動,但眼里顯而易見地露出了點兒疲倦之色,“在眾位同修面前鬧了笑話,我這兩徒弟惹出來的事已經(jīng)夠多了,今天這事就到此為之吧,稍后,我會將她兩人帶回玉清峰,好好管教,也麻煩馬堂主剛剛替我這兩徒弟裁決此事了?!?/p>
穆笑笑驚訝地張大了嘴,星眸瀲滟,軟軟地低聲叫喚了一句:“師父?!?/p>
喬晚身子一僵,面無表情地看向了坐在不遠處的周衍。
這話聽上去雖然沒什么可指摘的,但話里的立場卻很明顯。
光靠劍術,缺心眼的畢竟也坐不上玉清真人這位子,事到如今,這里面有多少彎彎繞繞,周衍都看得明明白白。
喬晚之前不愿意殺穆笑笑,這次當然也不會在穆笑笑識海里動手腳,而蕭綏一言一行中隱約透出點兒勝券在握,咄咄逼人甚至于趕盡殺絕的戾氣。
笑笑說得是假話,他心里當然也清楚。
這孩子不會撒謊,剛說出口,就怕得忍不住掉眼淚,臉色也紅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