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世緣自認(rèn)為自己算不上什么好人,否則也不至于淪落進鬼市,不過他好歹是個人,既然是個“人”,就看不慣同族昂首闊步地走在送死的道路上。
想到這兒,閻世緣伸出一根手指,沾了點兒茶水,在桌板上一劃。
“在鬼市走跳,沒多少規(guī)矩,只要記著丑時是它們的時辰,別外出。要真出去了,記得找個地方藏起來。”
喬晚:“找個地方藏起來?”
“什么地方都行?!遍愂谰壍吐暤溃骸爸灰獎e讓它們發(fā)現(xiàn)你?!?/p>
“待會兒,你就在這客棧住下,不過這客棧也不安全。但你只要乖乖聽我的話,睡一覺,什么也不去想,聽到什么動靜,碰到了什么東西,也別去管。等丑時過了,到了寅時,就沒什么大問題了?!?/p>
男人說完,就不肯再透露更多了,只吩咐擦桌子的伙計給喬晚安排了一間空房。
“進去吧?!遍愂谰壵驹跇窍?,看著跟伙計走上了樓的喬晚,“記住了,待會兒聽到什么動靜都別出聲,盡管閉眼睡覺?!?/p>
伙計走在前面,喬晚跟在后面。
客棧不大,沒走幾步,就到了最邊上兒那間。
伙計:“進去罷?!?/p>
喬晚走進屋,心里一直飄著點兒淡淡的疑慮。
還沒問出口,小伙計卻苦笑了一聲:“別問了,馬上就到點兒了,我和閻管事也馬上要去歇著了。”
替喬晚關(guān)上門之后,伙計腳下急匆匆地走了。
收回視線,喬晚四下打量了一眼。
屋里雖然小,但收拾地很干凈,就一張床,一張桌,和一只柜子。
床靠著墻。
這鬼市太古怪,就算是閻世緣和這小伙計,喬晚也沒完全放下戒心。不過多年以來幫馬懷真跑腿的經(jīng)驗告訴喬晚,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初來乍到,喬晚默默地想,還是謹(jǐn)慎一點兒才能保命,就她進入鬼市的這段時間的所見所聞來看,如果說鳩月山上第一場比賽,姑且只能看作熱身的話,那這一場,應(yīng)該才算是真刀真槍地上陣。
丑時將近,喬晚抱著劍爬上了床,沒蓋被子,和衣而臥。
閉眼睡覺別出聲是一回事兒,能真正睡著又是一回事兒了。
初來這陌生的環(huán)境,喬晚一閉眼,滿腦子都是紙人扁平地貼在棺材上,幾乎懟到了她臉上,死氣沉沉又活靈活現(xiàn)地看著她。
抱著劍,怎么也睡不著。
但丑時快到了。
腦子里的紙人,眼珠子轉(zhuǎn)動了一下。
丑時到了。
她還沒睡著。
喬晚緊緊地閉上了眼,心里一點一點地沉了下來,全神貫注,屏聲靜氣地留意著四周的動靜。
窗外還很熱鬧,熙熙攘攘的。
屋里卻十分安靜,安靜得只能聽見點兒夜半的風(fēng)聲。
但過了一會兒,屋里終于有了動靜。
悉悉索索的,像是紙摩挲著地面的細(xì)微動靜。有股油墨味兒停在了鼻尖上方,好像有什么東西從房檐上低下了頭俯看著她,“它”貼得很近,也很緊,沒有呼吸,就這么靜靜地看著。
喬晚頭皮立刻就麻了,瞬間繃緊了身子!
“聽到什么動靜,碰到了什么東西,也別去管”,閻世緣的嗓音似乎還在耳畔回響。
喬晚沉下呼吸,保持了一個姿勢,巍然不動。
過了一會兒,細(xì)細(xì)麻麻的紙頁摩挲的動靜又響了起來,像是什么東西,從上而下團了起來,折成了一卷兒。緊跟著,這動靜漸漸遠(yuǎn)去。
走了?
喬晚心里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閉著眼又靜靜地等了一會兒。
等到丑時一點一點過去,這才重新睜開了眼。
一睜開眼。
靠床的那面墻壁上,倒映了個閉著眼的微笑女人臉,正親密地貼在喬晚臉頰邊兒上,和她同床共枕。
就在這時,女人眼皮底下咕嚕一轉(zhuǎn),那雙閉著眼的突然睜開了,掀起了眼皮,目光落在喬晚身上,微微一笑。
從墻壁里隨即伸出了一只手。
雪白雪白的,薄薄的,紙裁出來的手。
完了。
喬晚心神一震。
離寅時。
還差半秒。
……
女人的手,轉(zhuǎn)眼之間已經(jīng)落到了喬晚身上!
喬晚抬手一扭,一個鯉魚打挺,一躍而起。
劍一·速殺!
劍光朝著那張女人臉直削了過去!
女人保持著個莞爾的,甚至有點兒柔和慈祥的微笑。
單薄而雪白的手,在劍風(fēng)中劇烈地抖動,五根手指被吹得簌簌作響。
這一劍砍在女人手上,就像是砍在了什么至柔至韌又至堅的東西上。
女人五根手指一陣狂風(fēng)般的哆嗦,頂著劍光,慢慢地往喬晚身上貼。
冰冷的紙頁一貼上肌膚,喬晚呼吸一滯,手上的劍也“當(dāng)啷”一聲落在了地上,從心底,不由自主地漫出了一陣由衷的恐懼,不止恐懼,還有莫名其妙地各種亂七八糟的情緒。
無數(shù)情緒堆積在一起,不斷在心頭被盤旋放大。
那薄薄的紙手,突然又像是被吹上了墻面的紙,“呼啦”一聲,猛地豎平了,牢牢地貼在了喬晚手上。
也就在這同一時間,喬晚能感覺到身上的肌膚突然“嗡”地一聲,傳來一陣溫?zé)岬臓C意。
剛覆蓋上她手背的那只紙手,觸電般的往回一縮,再次抖了起來,抖得比之前更加劇烈,連帶著那張微笑的女人臉,也像是被風(fēng)給吹皺了,呼啦啦抖個不停,一邊兒抖著一邊兒往后急退,瞬間退回了墻壁里。
這是?
喬晚愣愣地伸出手一看。
從指尖到手腕,再到袖口。
那繁復(fù)的卍字蓮花紋,泛著點兒淡淡的,卻耀眼堅定的金光,將她整個人給牢牢地包裹在了里面。
這是當(dāng)初妙法親手替她戳下的妙法蓮華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