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滅門七日(三)
岑夫人的少女時期, 是在期盼著嫁給岑向南中度過的。
從小婚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少年從小性格古板嚴肅, 愛皺眉。
岑向南說過,他喜歡端莊大方的姑娘。
所以,她聽了根本沒有懷疑, 從小就學著怎么做一個端正賢淑的妻子、主母。
后來, 聽說岑向南從西南回來后,身邊兒跟了個嬌嬈的姑娘。
當時, 她心里已察覺出了點兒不對,但隱隱地還抱有一絲期待, 她與岑向南一塊兒長大, 岑向南一定不會辜負她。
但看到岑向南與林黎幷肩站一塊兒的時候, 她才明白,自己想錯了。
少年的目光里柔情蜜意,看向她的眼里,卻十分清醒。
女人曲線窈窕,嬌嬈動人, 眼里含著抹邪氣,怎么看都和端莊賢淑搭不上邊。
這是西南林家的小妖女, 就像話本里寫的,小妖女總會和正道意氣風發(fā)的少年在一起,而少年自小訂了婚契的未婚妻,往往只能黯然退場。
等后來岑向南和岑府決裂, 岑家老爺子問她愿不愿意容林黎做妾的時候,岑夫人想了想,同意了。
從少女到現(xiàn)在,她一直想要嫁給他,幷為之努力,學著怎么做一個好妻子,她愿意為岑向南做一個端莊嫻靜的好妻子。
沒想到,等她終于嫁給岑向南之后,隔天,岑向南就娶了林黎。
她就站在柱子后面看,看著那臉上一直沒什么笑的古板少年,大笑著抱起了女人,女人也低下頭笑,笑著去摸他的臉,兩人裙袂飛揚。
她嫁給岑向南那天是個好日子,她穿著嫁衣嫁給了她少女時的閨中春夢。
那天春光和煦,春風駘蕩。
那是姜柔一生里都不會忘記的好春光。
……
當初閨中酣睡的少女,終于長成了個端莊嫻熟的好妻子和好母親。
岑夫人低眉,平靜地給面前青年上藥,動作熟練,沒見羞怯。
畢竟面前的青年,雖然身形高大了點兒,但畢竟和她那一對兒子沒什么區(qū)別。
由于是跟著喬晚一塊兒來的,岑夫人自然而然也就將這高大的青年,劃歸到了兒子朋友,小輩之中。
看著忙忙碌碌的婦人,修犬別過頭,悄悄地聳了聳鼻尖,吸了口半空中浮動著的藥香,和女人身上若有若無的,獨特的氣味兒,突然就有點兒緊張,耳朵也跟著暗搓搓的豎了起來。
一瞥眼,看見女人平靜從容的模樣。
心里驟然一松,放心地耷拉下來耳朵。
作為只狗妖,他喜歡和人待在一塊兒的感覺。
……
那邊兒,人皮還在叫囂。
喬晚面無表情地掄起一錘子。
咚——
人皮氣得扭曲,呵呵獰笑,“不聽,不聽我——”
咚——
話說到半截兒,戛然而止。
暴力,果然是鎮(zhèn)壓異議最有效的手段。
“這事我自己會查清楚?!眴掏砝溲?。
人皮徹底消音了。
喬晚撿起鐵錘,轉身就走。
蕭博揚見狀,趕緊站了起來,皺眉問:“喬晚,你去哪兒?”
現(xiàn)在這外面圍著的全是妖魔鬼怪。
喬晚頭也不回:“我去世春堂看看,別叫我喬晚了。”
蕭博揚這才猛然響起這一茬來。
也對。
看著這走遠的背影,蕭博揚心里有點兒復雜。
或許是早就習慣了和喬晚這憨批死磕,也就忘了當初行刑臺上,她究竟是為什么而下山。
兩邊兒剛停戰(zhàn)沒多久,現(xiàn)在全都忙著清點傷亡,修整派兵,迎接下一波對戰(zhàn)。
岑向南和大少爺岑清嘉站在世春堂里,正忙著統(tǒng)御部署,憂心忡忡,顯然對剛剛寒山院里發(fā)生了什么一無所知。
畢竟寒山院在內院,做夢也沒想到林清芝能溜進去。
喬晚看了一眼,收回視線。
岑家好歹也是世世代代守著棲澤府的大家族,府里可征調的護院,統(tǒng)共有四支,分了蒼龍、白虎、朱雀、玄武,天之四靈,以正四方。
沒過一會兒,有仆役慌慌忙傳來消息。
岑清猷和裴春爭他們回來了!
岑清猷自出門后一直沒回來,岑向南和岑清嘉就擔心這個,一聽這話,岑清嘉趕緊擱下手里的活兒,去看自己兄弟。
岑清猷一行人回來時,神情都有點兒疲憊,身上多多少少都濺了點兒血。
大敵當前,誰也沒了寒暄的興致。
眼見岑清猷沒事兒,眾人點點頭,松了口氣。
“二少爺。”喬晚上前行禮。
看見喬晚,岑清猷一楞。
少年神情疲憊,顯然路上也聽了雪浪園和寒山院那邊兒發(fā)生的事,低聲道,“辛夷,今日多謝你。待會兒,同我回去看看母親吧?!?/p>
于是,喬晚就和岑清猷再回了趟寒山院。
那廂,修犬已經(jīng)離開了,他就安置在寒山院附近一間獨立的客房,岑夫人行醫(yī)時,大多數(shù)病人就安排在那兒住,方便照料。
一進院門,岑清猷明顯就看見了掛在樹上的人皮,或者說,他那有緣無分的三弟。
不過少年什么也沒說,抬腳走進了屋。
岑清猷和岑夫人之間相處,不太像母子。
少年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坐在榻邊,侍奉了些湯藥。
岑夫人靠在榻上,問了兩句路上的事。
岑清猷低聲:“倒沒什么大礙,只是回來的晚了,累得母親受傷?!?/p>
岑夫人搖搖頭,“這本來不管你的事?!?/p>
母子倆說了兩句,岑夫人歇下,岑清猷行禮轉身告退。
蕭博揚和喬晚站在屋外,看著屋里兩人有點兒疑惑:“喬……陸婉你有沒有感覺,岑清猷和岑夫人之間……”
喬晚接話:“不像母子。”
禮節(jié)到位,但生分。
正好這時岑清猷走下了臺階,一眼就看見了和蕭博揚站一塊兒的喬晚。
“辛夷。”
喬晚行禮。
岑清猷又一眼看到了掛樹上的人皮,顯然也覺得人皮掛樹上太招搖。
“林清芝在這兒,需得先瞞過父親,林家與妖族叛軍一事,林清芝說不定知道些什么,不如先行關押,日后再另做盤問?!?/p>
喬晚點點頭表示理解,又飛快跑到庫房跑了只木桶出來。
掛在樹上的人皮,猛地一顫,“小賤人,你想做什么?!”
喬晚抱著木桶,抬眼,淡定回答:“真正的人皮鼓。”
林清芝:“……”
……
暫時休戰(zhàn),雖然留給了岑家一點兒喘息之機,但要是找不到一個破解的法門,岑家人遲早會被困死在府里。
半夜,世春堂燈火通明。
一伙人就聚集在世春堂商量對策。
對于裴春爭一行人,岑清嘉代表岑向南先是對這些小輩,表示了點兒無辜把他們牽連其中的歉意。
穆笑笑搖搖頭,展露了抹笑意:“家主多慮了,這修真界是非本來就多,今日之事又有誰能說的定?”
穆笑笑嗓音軟糯:“我相信,只要我等上下一心,定是能擊退林家的!”
少女小臉堅定:“家主也要注意好身體,莫要太過操勞?!?/p>
只不過,這時候大敵當前,岑向南也沒這心思去聽穆笑笑到底說了些什么,只點了點頭,還是緊皺著眉,憂心忡忡。
對待林家和妖族叛軍,岑向南主張守。
岑向南臉上不太好看:“我已派人去求援,不出兩日,援軍必到。只要守住這接下來兩天?!贬蚰铣谅暎搬医袢罩?,定會迎來轉圜之機?!?/p>
蕭博揚、裴春爭、穆笑笑和鳳妄言,畢竟不是岑家人,對岑向南決定,都沒選擇插手。
尤其是鳳妄言,只要保穆笑笑無恙,其他人的死活一律和他無關。
岑清猷不太贊同,恭敬行禮,表達自己的看法:“先處戰(zhàn)地而待敵者佚,后處戰(zhàn)地而趨戰(zhàn)者勞?!?/p>
岑清猷遲疑:“林家如何進攻,我們就如何應戰(zhàn)。父親,今日我們已經(jīng)失去了先機,這么一來,難免會自亂陣腳,疲于四處奔命救火,陷入被動。”
岑向南默不作聲,過了一會兒,才開口,“眼下,你想要如何進攻?岑府還能如何進攻?”
岑清猷還想再說什么,被岑向南給攔了下來。
眼睜睜看著岑向南心意已決,畢竟是自己老子,少年默不作聲地躬身行禮,接下來吩咐去辦事。
臨走前,想到了什么,腳步一頓,“父親倘若得空,去寒山院看看母親吧?!?/p>
岑向南楞神,皺眉,露出了點兒疲倦和尷尬,逃避似地低下了眼:“等今晚一過,明日我再去看看你娘。”
說白了,其實還是拉不下臉。
冷戰(zhàn)這么多年,住青樓里的男人,何嘗不會沉默地看向寒山院的方向。
少年被轟轟烈烈的情愛沖昏了頭腦,岑向南雖然常常還是會想起那與別人都不同的,嬌嬈天真的林黎,但也慢慢地把目光投向了岑夫人。
當初,那個從小和自己一起長大,成天想著要嫁給她的小女孩,越看,心底就越愧疚。
林黎的死本來就不該怪在她身上。
人活得久了,反而越來越拉不下臉來,越愧疚,越不愿去看。
就這么僵著,一直僵到了現(xiàn)在。
岑清猷轉身走,作為小丫鬟,喬晚趕緊跟上。
就在剛跨出門檻的時候,突然,天上響起了個清晰的男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