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你為什么不信他愛你?
桃花樹下,靈堂邊, 書房里, 她看著自己,也看著沈惟錚, 聽自己一字一句問——
你為什么不信他愛你?
她沒有不信, 也沒有為什么, 只是自然而然的就到了那樣一種境地,有了那樣一種情緒。
姚青想到了許多年前江州老宅里的自己,軟弱無能只知道哭泣的母親,不會回應她渴望與擁抱的母親,眼中只有庶子庶女的父親, 用疏遠與冷漠待她的父親。
面對他們, 她永遠是不安與驚恐的,害怕一切變得更糟,害怕眼淚與斥責, 他們讓她覺得, 她總是那么糟糕, 否則為什么會這樣對她?
那時候, 她多么羨慕和她一起長大的海棠啊,憨厚疼愛-女兒的父親,潑辣護著女兒的母親,用心照顧妹妹的哥哥,她知道,那樣的家才是正常的, 然而,她沒辦法改變她不正常的家。
她的心里總是充滿了恐懼與憂慮,總在擔心自己做錯事情,害怕挨餓受罰,也害怕來自父親的失望眼神與訓斥,還有其他人落井下石的欺辱。
看到那樣弱小無依的自己,姚青才發(fā)覺她一直是患得患失的,和親人之間可以依靠血緣與親情維系,可另外一種像父親與母親之間那樣縹緲與不可靠的感情呢,她不知道。
她恐懼擔憂,她小心翼翼,她戒備謹慎,她患得患失,同樣,她也斤斤計較。
姚青看到了一個糟糕的自己,和沈惟錚不相上下的糟糕,然后沉默無言。
這一刻,她清楚的知道,她和沈惟錚都是有錯的,誰都不比誰更好。
他們兩個一樣的笨拙愚蠢,像兩條蒙著眼睛在魚缸里四處碰壁的游魚,跌跌撞撞,摸索前行。
可惜,他們都是失敗的。
頹廢低落的情緒徹底席卷了她,她甚至打不起精神去關(guān)注此后發(fā)生的一切,當然,或許也是因為她能看到的越來越少。
夢中之境仿佛一日千里,太多模糊畫面閃過眼前,等她能明白看清楚眼前之景時,姚青感受到了同此前一模一樣的茫然與疑惑。
不知哪里山上的老舊道觀,沈惟錚一襲樸素灰衣盤腿坐在神像前的蒲團上,模樣比她之前最后一次看到時要蒼老許多,但一雙眼睛里卻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異樣神采。
她站在他身旁,看著坐在他對面不修邊幅一臉神神叨叨扶乩的老道士,滿心疑惑。
沈惟錚從不是篤信鬼神之人,畢竟他身為武將,殺伐之氣甚重,若非姚青堅持每年向佛寺道觀捐獻大筆香油錢,他們家同佛道可謂是全無關(guān)系。
如今在這樣一個場景中看到將期望寄托在鬼神上的沈惟錚,姚青沉默無言,已經(jīng)不知該如何做想。
她安靜的飄在兩人身邊,許久后,那胡子拉碴的老道士終于停下了手中動作,口中念念有詞,在沈惟錚越來越亮的眼神里將一個烏木制成的小木偶放到了地面上那個線條錯綜復雜的陣圖中。
那以鮮紅朱砂繪制的陣圖在姚青看來十分刺眼,看得久了,甚至有種心驚肉跳之感,她退到了沈惟錚身后,即便知道他此時絕對不可能聽見,也忍不住說了一句,“不要!”
她總覺得眼前這幅場景可怖又陰邪,甚至那個本來尚算慈眉善目的老道士看起來也更像傳聞中的妖道,當烏木小人被放進朱砂陣圖中時,那殷-紅似血仿佛開始流動的線條讓姚青怕得不敢靠近半分。
那邊兩人還在說話,她卻聽得不甚清楚。
“心有不甘”、“懷怨而生”、“復生”等語句隱隱約約傳來,姚青聽得心弦緊繃寒毛直豎,等沈惟錚割開手腕將淋漓的鮮血滴入陣圖時,她神思開始恍惚,腦海中似有黃鐘大呂之音響徹。
這樣的異常持續(xù)了許久,等她緩緩平復時,終于能聽清那妖道所說之言。
“只要用大人心血持續(xù)澆灌七七四十九天,此后連續(xù)做法九九八十一日,您自然能得償所愿?!?/p>
妖道捋著胡須,手中拂塵輕甩,神情與語氣愈發(fā)妖邪,看得姚青眼睛與胸口砰砰直跳。
“我只要萬無一失?!狈磐暄纳蛭╁P面色比之前蒼白許多,他捂著還在滲血的傷口,看向妖道,“一點紕漏都絕不能有?!?/p>
“大人,過猶不及。”妖道居然還擺出了一副諄諄教導循循善誘的模樣,看得姚青氣急不已,若真要勸,何必搞出這些神神鬼鬼陣仗,早該在沈惟錚異想天開之前就勸阻他。
然而她的心思傳達不到兩人那里,在沈惟錚的要求乃至逼-迫之下,那妖道只得照他所說,又辛辛苦苦的搞了個大陣仗。
這下子,沈惟錚整個人都入了陣中,姚青嘗試幾次都沒辦法靠近,只能在旁邊神情焦急的看他。
她以為沈惟錚后半輩子就算不是最好也不會過得太差,誰知道居然篤信鬼神沉迷妖道妖言惑眾,做下這等從前嗤之以鼻的荒謬事來,她某一刻甚至都不敢確信這個人是她的丈夫了。
然而沈惟錚打定主意的事,無人能阻攔,且在這里除了個縱容他胡來的妖邪道士,根本沒有其他人。
老道士換了身華麗的法衣,步罡踏斗,嘴里唱誦著神秘而古老的咒語,手持法器,若非做的事情太過邪門,看起來甚至有幾分肅穆神圣之感。
姚青就看著沈惟錚在陣中流血,之前還只是手腕,現(xiàn)在就連眼耳口鼻都滲出-血來,衣衫上血跡更是迅速洇開,蔓延成大-片刺眼暗色。
這幅場景怪異可怖卻又讓她心如刀絞,如果她還活著,肯定會毫不客氣的給沈惟錚一個響亮耳光,好打醒他不知被什么糊了的腦子。
等做法終于結(jié)束時,姚青已經(jīng)和陣中的沈惟錚一般虛弱凄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