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清麟從被帶回宮后,便被囚禁在鳳雛宮里,宮殿依舊,卻是物是人為,單嬤嬤與那幾位啞宮女不知被抓到了哪里,宮里全是陌生的面孔,那個刁臉兒的沈媽成為了鳳雛宮新的主事嬤嬤。就連那圓滑的阮公公居然也是被押解入了大牢。
幸爾此時的葛清遠(yuǎn)滿腹心思皆在朝堂奪權(quán)立威之上,幷不曾開宮中騷擾于她,但是鳳冠霞帔卻是俱已送入宮中,只待五日后,葛清遠(yuǎn)就要將她迎入府中,即日成親。
這短短兩日,聶清麟了無睡意,偶爾實在困乏地閉了眼,也便只夢到一人,夢到那人鳳眼微挑,或是高傲,或是微微淺笑的模樣。甚至有好幾次,她感覺到有人來到自己的身旁,帶著熟悉的味道,伸出長臂攔著自己,貼在自己的耳旁輕聲說:“怎么又貪涼了,倒是蓋條被子才好……”
可是微微睜眼,卻是一室的清冷,已經(jīng)兩日了……自己當(dāng)初費勁苦心用碎玉摻和著香粉寫在茅廁地面上的字應(yīng)該沒有被太傅看到吧!
迫不得已想出這個法子也是心知不一定能奏效,那碎玉粉寫出的字白天不大顯眼,但是到了晚上卻是會瑩瑩發(fā)光。只怕那黑旗軍中的一人下船時入了茅廁,便是能及時知道葛清遠(yuǎn)的水淹毒計。
可是就算及時知道的話,又能怎樣,只不過衛(wèi)冷侯能及時回轉(zhuǎn)到船上罷了,那方圓的百姓們還是保不住??!“
而且……兩日了,衛(wèi)侯音訊全無,只任憑葛氏父子在朝堂上翻云覆雨。
那個男人,不敗的戰(zhàn)神到底是……聶清麟突然急急守住了心里突然冒起的難受,不愿再去想那個可能已經(jīng)死去的男人,畢竟眼下該是如何阻葛氏父子顛覆朝綱才是最最要緊的。
葛清遠(yuǎn)不是衛(wèi)冷侯。衛(wèi)侯雖然也是跋扈陰狠,但是心中卻是個有抱負(fù)的男兒,宮變后的種種施政也皆是以天下社稷為先??墒歉鹎暹h(yuǎn)又是個什么?那是個對大魏王朝滿腹恨意的陰險之輩,僅憑水淹澧縣一事,便可看出他以后會是如何對待大魏的百姓。
如今,她卻是不能再如以前一般茍且偷安了,母妃生前常常感嘆,身在皇家身不由己。這句話,她倒是十分贊同的,自小雖然不大用功,可是到底受的是皇子的教育,在這深宮的城墻外是更廣袤的天地,這宮墻里的一舉一動,都是會讓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
突然聶清麟坐了起來,因為她突然想起了宮中的密道,因為這是樂瑤公主的舊宮,葛清遠(yuǎn)自然之道密道的事情,那雖然已經(jīng)被葛清遠(yuǎn)派人封堵了,但是他一定不知,其實這密道在太傅吩咐加修的時候,還有一處是直通宮墻之外的。只是平日里太傅都是大搖大擺地從后門進(jìn)來,一直未曾使用。
想到這,她只待到了深夜,輕手輕腳地來到了內(nèi)寢的書架密道旁,可是尚未及打開,門那一邊倒是響了。她還沒來得低低驚呼,口便是被人掩住了。一把鋒利的匕首抵在了她的頸上。
“公主?”來人低低地喊
道。赫然是單嬤嬤!
單嬤嬤看清是她后,倒是放下了手里的匕首,眼圈似乎紅腫了,應(yīng)該是之前狠狠地痛哭過,她泛紅的眼睛緊盯著公主,似乎閉氣了良久,才語氣生硬地說:“本是不想來的,奈何想起了太傅讓奴婢入宮時的再三交代,若是他日后朝堂生變,倘使身有不測,囑咐奴婢護(hù)送著公主安全出宮,送到太傅大人弟弟的船上,公主要去哪里,便是會有太傅的家弟護(hù)你周全。只是太傅也太多慮了!他只想著保著心上人一世平安,卻不曾想那人有沒有將他放在心上!公主如此聰慧自然是混得如魚得水,哪需要旁人操心,奴婢此來也是為了不負(fù)太傅最后的心愿,卻不知公主設(shè)計害了太傅后,是準(zhǔn)備留在宮中安享富貴,還是要去海上過那漂泊的苦日子?”
聶清麟聞言卻是呆愣住了,那個男人……倒是什么都想到了……
她直覺得這幾日里壓制著的什么情緒一下子便是在胸口里微微地蔓延開了。
單嬤嬤將那公主久久不語,只當(dāng)她是不愿意,轉(zhuǎn)身便是要離開。聶清麟急急地低喊道:“單將軍請留步!”
單鐵花詫異地回頭看向她,不知公主為何這般喊自己。
等她回頭看時,卻發(fā)現(xiàn)聶清麟已經(jīng)是雙膝著地,跪了下來,不禁微微皺起眉頭,厭惡道:“公主為何這般?若是心有愧疚,待得澧縣洪水退下,你求了那葛賊,尋到太傅的尸首賜給他一處墳冢,便是不妄太傅誠心待你一場了!”
聶清麟忍住了鼻中微微冒起的酸澀道:“這一跪并非聶清麟在懇求于將軍,實在是替大魏的百姓懇請將軍幫忙。不論將軍相信與否,太傅此番遇險幷非我所愿,可……也難辭其咎,可是如今葛氏一族興風(fēng)作浪,卻是大魏百姓的橫禍,如果將軍肯相信于我,請?zhí)嫖肄D(zhuǎn)交一份書信給吳閣老,聶清麟在先是謝過了單將軍了!”
單鐵花皺著眉看著跪在地上的公主,那張嬌艷的臉龐上似乎有隱隱的憔悴,似乎并不是她所想的那般愜意安閑。
“公主是要找那吳閣老作甚?”
“現(xiàn)在滿朝武忠奸莫辨,但是那吳閣老雖然無實權(quán)卻是個難以收買之人,本宮以皇上的口吻修書一封,懇請吳閣老秘密聯(lián)絡(luò)瑯西的藩王聶云昌,瑯西離京城不遠(yuǎn),夏季風(fēng)向正對,三日便可抵京。
本宮的這位皇叔是個耿直之輩,又是吳閣老的門生,師生之情頗為篤厚?,F(xiàn)在京中之變尚未傳出京城,若是他見了本宮下的勤王詔書,再加上恩師的懇請,一定會帶兵前來護(hù)駕。
葛清遠(yuǎn)在京城的兵馬雖多,但是有很大一部分調(diào)配到了澧縣外,嚴(yán)防太傅的人馬前去營救,現(xiàn)在就算回轉(zhuǎn)一時還回不來。單將軍……拜托了!”
單鐵花聽得一愣,平日里她雖與這位小主子朝夕相處,卻未曾發(fā)現(xiàn)這是個胸中有韜略的。此時見她說得頭頭是道,一定是思量了許久的。自從太傅出事后,她便是恨那葛賊入骨,如若真如這小公主所言,能夠?qū)⒛歉鹳\擒拿千刀萬剮,倒是可以慰藉太傅在天之靈……
單鐵花本就不是會玲瓏思考的,拿下了主意倒是不會游移不定,只對公主說道:“既然太傅如此鐘情與公主,奴婢便是信了太傅的眼光,再相信公主一次,只是希望公主先隨我出去,免得倒是宮中動亂,禍及公主。”
可是聶清麟?yún)s苦笑著搖了搖頭,慢慢說:“本宮只怕是走不得,葛清遠(yuǎn)心思深沉細(xì)膩,如果本宮突然失蹤,他定會生疑,早有防范。本宮會在信中交代吳閣老與瑯西王,只待京城禍亂平定過后,迎六皇兄回宮,恢復(fù)皇姓,繼承大統(tǒng)……至于本宮……請單將軍不要擔(dān)心,不會有事的?!?/p>
單鐵花發(fā)現(xiàn)這個公主說起話來特別有說服力,只覺得她那句“不會有事”倒是胸有成竹,到了最后便也被她說服。
等到聶清麟寫好了書信,交給了單鐵花,讓她從密道里離了宮后,才算是長出了一口氣。
傾巢之下豈有完卵?如今朝中大亂,她也只能憑借著這羸弱的身軀抵擋一下那即將到來的風(fēng)雨……
接下來的數(shù)日,宮里宮外杳無信訊。
那個改回了姓名的葛府私生子倒是早早匆忙地舉行了登基典禮,宮里的廖剩無幾的嬪妃站在祖廟的臺階下充著場面。
聶清麟被那個沈嬤嬤攙扶著也站在了廟堂之下。
待得拜祭了祖先,新一代的小皇帝安靜地坐在了龍椅之上,接受群臣與嬪妃們的叩拜,聶清麟抬眼望去,吳閣老幷沒有來,據(jù)說是臥病在床,不能起身。
那蛟龍椅上的人也是易了主,再也瞧不到那個身形挺直的如畫仙人了,只余下一個志得意滿的葛大人安坐在朝堂之上,滿臉是大權(quán)在握的從容大氣。
新皇登基與民同慶,更喜慶的事兒是剛剛退位的先皇病重,所以下詔,命自己的親妹與新任的太傅葛清遠(yuǎn)速速成婚,給惦記妹妹終身大事的皇兄帶去些喜氣。
公主的大婚便是在新皇登基的第二日,一大早,鳳雛宮里便是人頭攢動。
“公主莫動,小心絞了肉!”沈嬤嬤正指揮著幾個宮女按住不情愿的公主,讓一個開臉兒的婆子,絞著棉線,給聶清麟開臉兒凈面。
沈嬤嬤那一向刁鉆的臉兒,此時倒是喜氣洋洋,挑著炭筆畫的細(xì)眉,舒展了眼角的老褶子,得意地說道:“公主倒是動作利索些,多上些胭脂,打扮得嬌嫩些,才好討得葛太傅的歡心,若是總是這般散漫,只怕是入府不到幾日,便是要讓夫君厭煩,早早納了妾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