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仍舊一言不發(fā)，目光平靜無波，卻足以刺痛姬長廷。
“放下吧，你我不會永居高位，今日把一切都交給后生，我們就永居神殿，亦或去這世間任何你想去的地方，過閑云野鶴的日子，再不理政事紛擾，可好？”姬長廷近乎懇求地道。
圣女終于笑了，那笑淡漠疏離，隔著半座祭壇，卻似遠(yuǎn)隔千山。她望著千丈崖石，聲音空緲，似乎在回憶著什么，“真耳熟啊……這話在哪兒聽過呢？好像二十多年前，有個女子對你說過，你竟然還記得她?？晌以缇筒挥浀昧恕?/p>
姬長廷微微蹙眉，眸底生出痛意——那女子是她景離，可那夜他沒能放下，她絕然離去，從那以后，世間再無他所熟悉的那個青梅竹馬的離兒。
“我這一生經(jīng)歷過兩個丈夫，經(jīng)歷過忍辱求全、殺人奪政、幼子生離、生女成仇、勵精圖謀、翻云覆雨，世間已經(jīng)沒有什么事是我接受不了的。接受不了的人是你，長廷，你我之間早就不會再有閑云野鶴，只有成王敗寇。”圣女搖著頭，云淡風(fēng)輕地笑了笑。
這笑比那平靜的目光更刺痛姬長廷，他道：“你不是放不下這一切，你是放不下瑾兒。你覺得虧欠他太多，他為質(zhì)二十年，而今失蹤了，你想補(bǔ)償他，把世間人人想要的無上權(quán)勢給他……無妨，只要你今日放手，我陪你找瑾兒，助他登上南圖皇位！到時，南圖皇帝是你的兒子，圖鄂圣女是你的女兒，兒女各掌一國之政，你乃兩國國母，豈不羨煞世人？”
“羨煞世人？”圣女笑出聲來，無關(guān)喜悲，只是笑道，“兒女皆是人中龍鳳，聽來的確打動人，我若在瑤兒那般年紀(jì)里聽見此話，只怕真會心動。可是，我已經(jīng)不年輕了?！?/p>
“好！你心不動，事到如今，依舊要做鐵石，與我玉石俱焚。”姬長廷痛心疾首，自嘲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那你抉擇吧，你的侄兒在我手中，你是要用束手就擒換他的性命，還是要我殺了他，咱們在此刀兵相見，不死不休？”
姬瑤上了祭壇，站在父親身旁，一同與母親對峙。她知道，父親手中握著的并不是景少宗的性命，而是母親與景家之謀。景家要復(fù)大圖國業(yè)，做那千古之臣，母親更要把的大圖的帝位和復(fù)國大帝的美名給她的兒子，今日她若顧及景少宗，那么失去大權(quán)之后，大廈傾覆，依附于她的人將會被盡數(shù)誅殺，到時南圖的景氏一族失去了在鄂族的權(quán)勢，會立刻遭左相一黨撲咬，下場可想而知，而巫瑾也別想坐上南圖皇位。可若不顧及景少宗……
“你不會殺他的?！奔К幧性谒尖?，圣女便開了口，“你會以他為籌碼策反他爹，老宗主病重，景家如今是我堂兄在主事，他博學(xué)多才，以詩文著稱于世，校書編史他是把好手，當(dāng)官主事他就是個半吊子。他膝下只有少宗一子，少宗敏悟沉穩(wěn)，他視若愛子，你若拿少宗的性命要挾他，再以你的雄辯之才稍加鼓動瑾兒失蹤之說，我那兄長十有八九會反我。同宗倒戈，南圖的景家必受重創(chuàng)，瑾兒奪位的可能微乎其微。長廷，你讓我抉擇，其實(shí)根本沒有給我選擇的機(jī)會，無論我怎么選，結(jié)果都是一樣的?！?/p>
姬長廷聞言默然良久，終未否認(rèn)，淡淡地笑嘆道：“還是你我最心意相通?！?/p>
圣女自嘲地笑道：“說來，這也算是我種下的因吧。當(dāng)年，我圖謀權(quán)勢，最先拿娘家試刀，獨(dú)攬景家大權(quán)，奪了我那兄長的主事機(jī)會，把他逼成了一個胸?zé)o主見的文人，成日寄情于詩文雜記。他心中對我有怨，你是知道的，而今他代宗主，你終于等到了機(jī)會。”
姬長廷道：“離兒，你我走到今日有太多的身不由己，與你相爭非我所愿，但我為了瑤兒，正如同你為了瑾兒?！?/p>
圣女聽聞此話，目光終于冷了下來，“你若真為瑤兒著想，就不該讓她繼任圣女。我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難，你難道想讓女兒再嘗一遍？”
“今時不同當(dāng)年，有你我在，憑南圖那些個皇子，還沒本事叫瑤兒受苦遭難。你不想讓瑤兒繼任，難道存的不是斷神殿宗嗣、復(fù)大圖國業(yè)之心？存的不是將苦心圖謀的一切都傳給你兒子的心？”
“姬長廷！我為何要斷神殿基業(yè)，瑤兒年少無知，不知當(dāng)年舊事，你難道不知？！”
“當(dāng)年是我對不住你，你若恨我，沖著我來便是，何故牽累女兒？她亦是你的骨血，自幼立志，你為一己私怨而斷其志，何忍？！”
“徒有雄心偉志又有何用？你是她爹，你勸了她多少年，她可曾與我親近過？她連在我面前做做戲、哄我教她的忍勁兒都沒有，只憑殺伐果敢，她充其量能當(dāng)一把上陣殺敵的刀，想當(dāng)那用刀之人，你瞧她是那塊料嗎？！”
大戰(zhàn)當(dāng)前，兩軍已殺到了祭壇外，神官和圣女竟吵起了嘴。圣女戟指姬瑤，一番看法著實(shí)與姬長廷不謀而合。姬長廷被戳中憂思要害，當(dāng)下怔了怔神兒，而姬瑤也因父母當(dāng)年的恩怨而疑、因娘親的批評而怒。
就在這父女二人同生雜緒的須臾間，圣女那戟指女兒的掌心下忽然射出一根飛針！
即便母女不睦，姬瑤也從未想過母親忍心對她痛下殺手，她怔在祭壇上，這一刻竟似空有一身武藝，全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眼看著要死于針下，身旁忽然逼來一道掌風(fēng)！
姬長廷情急之下出掌，不覺間松開了景少宗，一陣邪風(fēng)趁勢卷來，景少宗登時被卷下了祭壇！
姬長廷猛地抬眼，圣女景隔空收回飛針，景長老飛身去接景少宗，姬長廷疾電般出手劫人，兩股真力凌空絞殺之際，他往圣女身后瞥了一眼。
那一眼，目光含威含厲，如山如雷，圣女身后忽然間現(xiàn)出一抹刀光！
圣女覺知?dú)C(jī)，轉(zhuǎn)身看清那長老，一驚之際，刀光已在腹前！
千鈞一發(fā)，命在旦夕，西大帳前忽然人仰馬翻！一人迎著亂箭掠入弓弩陣中，凌空抓住一支羽箭朝那刀擲去！
鏗！
刀箭相撞之聲被亂箭聲所吞，火星兒被圣女的裙袖掃滅，刀被擊偏的一瞬，她抬指便射！木長老旋身急避，飛針擦著他的胡須釘入了西大帳的柱骨上，他蹬柱而起，便要逃往祭壇，一支羽箭凌空擲來，圣女抬袖一送，那箭噗的扎進(jìn)木長老的后脊，將他活生生釘在了柱身上！
兩名長老匆忙將圣女護(hù)在身后，景長老將景少宗救下，圣女望向弓弩營外，圣令伴著真力放出，“住手！”
羽箭漸疏，那人飛身踏弩，折往營外，亂箭過身而不入，一番來去竟毫發(fā)無傷！
“來者何人？”圣女望向營外，那里立著四五十人，皆作神殿鬼軍打扮，但她知道，來者絕非神殿之人，神殿衛(wèi)使的身上可沒有刀箭不入的寶甲，也絕不會奉兩個下級侍衛(wèi)為主。
那兩個下級侍衛(wèi)被拱衛(wèi)在人群中央，其中一人負(fù)手行出，面對山海般的弓弩陣，步伐不慌不亂，到了陣前將黑披風(fēng)上的風(fēng)貌一摘。
“……大安縣縣祭，木兆吉？”圣女露出詫異之色，她并未見過木兆吉，但凡是入陣待選之人，神殿皆有其畫像。
“……木兆吉？！”祭壇上，姬瑤看了父親姬長廷一眼，父女二人一同瞥了眼那被釘在西大帳柱子上的木長老，心頭蒙上一團(tuán)迷霧。木家暗中倒戈，故而選了一個紈绔子弟入陣，即便木兆吉在州試上的一番言行有異于傳聞，但他入陣方才兩日，怎可能出現(xiàn)在此處？
這時，木兆吉道：“圣女殿下不妨看看，何人來了?！?/p>
說罷，他負(fù)手轉(zhuǎn)身，望向來處。
人群里走出個下級侍衛(wèi)來，他的身量比木兆吉高出大半個頭，步伐頗緩，衣袂上舒卷的火焰紋仿佛紛飛的戰(zhàn)火、潑灑的熱血，他踏著血火而來，隔著箭山弩海，遙遙地望著西大帳前的女子。
他緩緩地摘下風(fēng)帽，風(fēng)帽之下是一張貌不驚人的面孔，圣女看著那張陌生的臉，目光卻難以從那雙眼眸上移開。
那眸皎若明月，蒙著層淚，叫她想起遙遠(yuǎn)的洛都，想起年輕時最美的那段日子。
圣女怔怔地凝望著那雙眼眸，一時間竟忘了身處何地，只見那人抬起手來，緩緩地揭下了一張面具，對她說道：“娘，一別二十一個寒暑，孩兒回來了?！?/p>
“……”圣女搖了搖頭，似乎難以相信，卻忽然大步奔向陣外！
她忘了自己身懷絕學(xué)，縱身掠出衛(wèi)陣遠(yuǎn)比跑要快，她只是奮力地?fù)荛_礙事的侍衛(wèi)、冰冷的弓弩，腳步踉蹌，一意向前，風(fēng)從耳畔拂過，送來的都是那思念經(jīng)年的名字。
瑾兒！
瑾兒！
她的孩兒！
“娘！”巫瑾撩起衣袍，雙膝一屈，重重地跪了下來。
圣女撲到巫瑾面前，一把將他擁住，放聲痛哭，“瑾兒！我苦命的孩兒！我們母子此生竟還能相見……還能相見……”
祭壇遠(yuǎn)處，殺聲漸歇，天地間靜得只有哭聲。
任誰都想不到，在神殿內(nèi)斗、不死不休的這一日，祭壇之下會出現(xiàn)母子重逢的一幕。那是南圖三皇子巫瑾，在大興為質(zhì)整整二十年的巫瑾，奉詔回國卻失蹤于南圖國境的巫瑾，他怎么會出現(xiàn)在圖鄂，出現(xiàn)在這廢都的古祭壇下？
這一刻，誰都一頭霧水，就連見慣了風(fēng)云詭秘的神官姬長廷都仿佛被施了定身之術(shù)，生生地定在了祭壇上。
所有人都呆怔地看著那對抱頭痛哭的母子，不知多久過后，又將呆怔的目光移到了母子身后的那人身上。
所有人都在思忖：大安縣縣祭木兆吉怎會與圣女之子一同前來？護(hù)送巫瑾回國的人不是英?；屎蠛退纳窦总妴?？巫瑾到了，英?；屎笤诤翁帲?/p>
梅姑盯著暮青的背影，自圣谷林中初見至今，許多她無暇多思的事情如潮水般一波一波地涌上心頭，漸起驚濤駭浪之勢：小姐當(dāng)年被發(fā)落到了汴州古水縣為奴，少主人是個女子，汴州古水縣人士，去過盛京，能到圖鄂，有破陣之奇智、闖陣之果敢，一隊(duì)封穴不住、刀箭不入的侍衛(wèi)尊她為主子，她身邊還跟著南圖三皇子巫瑾！
藤澤也盯著暮青的背影，目不能移，許多傳聞也如潮水般涌上心頭：傳聞英睿皇后待人疏離，冷淡寡言，木兆吉如是；傳聞英?；屎笥嘘幩九泄僦?yàn)尸斷案有別于人，木兆吉如是；傳聞英?；屎蟪鋈脒^暹蘭大帝的地宮，擅解迷陣，擅破機(jī)關(guān)，木兆吉如是！
木兆吉！英睿皇后！
這兩個名字在藤澤心中交替著，近乎狂亂之時，那人終于揭了面具。她面向祭壇，藤澤看不見真容，卻能看得見神官、圣女及長老院眾震驚的神色。
圣女離暮青最近，看著那與她年少時頗像的眉眼，問道：“你……你是？”
“暮青。”暮青未喚姨母，只道出了名姓。
當(dāng)今天下，提起一個女子的閨名，沒有比暮青這個名字更廣為人知的。即便圖鄂鎖國，祭壇下對峙的兩軍將士尚不知暮青是何許人也，但參知政事的長老院、手握大權(quán)的圣女、神官及消息通達(dá)的江湖人士卻對這個名字如雷貫耳。
駝背老者指著暮青，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她、她……少主人是、是……”
那徽號仿佛噎住了老者的喉嚨，他結(jié)巴了半天也沒能說出來。
這時，姬長廷在祭壇上揚(yáng)聲道：“南興皇后鳳駕親臨，有失遠(yuǎn)迎。不知皇后殿下駕臨我國，何故不報殿司？何故易容？何故闖陣？我國大安縣縣祭現(xiàn)今何在？南圖使節(jié)團(tuán)現(xiàn)今何在？”
話語一落，軍中嗡的一聲！
長老們心中生寒，細(xì)思恐極：事到如今，已經(jīng)無需問鳳駕是如何潛入圖鄂的了，莫說神官大人和長老院，就連圣女殿下這當(dāng)娘的都沒料到巫瑾奉旨回國，敢以失蹤掩人耳目，冒險折道圖鄂，大安縣祭又怎么可能料得到？木兆吉是死是活姑且不說，只說大安縣，如今是何人在主政？那可是圖鄂的疆土，國之門戶??！城池落入敵手，官吏遭人冒充，事發(fā)月余，竟未走漏絲毫風(fēng)聲，豈能不令人膽寒？
姬長廷卻有更深的不安：他昨夜剛跟女兒談及南興帝后，今日人就忽然現(xiàn)身，憂思成真，實(shí)乃兇兆啊！南興帝的這位皇后胸有奇謀、膽識傲人，行事難以常理揣測，他日若回到南興帝身邊，必是大患！看她帶的侍衛(wèi)不多，今日能一同除之嗎？
姬長廷一連五問，暮青一語不發(fā)，只是看著巫瑾。
巫瑾站起身來，將娘親擋在身后，隔著弓弩陣望向祭壇，云淡風(fēng)輕地道：“使官乃南圖臣子，神官大人問的過多了，與其憂心他國臣子，不如著眼當(dāng)下吧。方才，神官大人逼我娘抉擇之事甚是有趣，本王以為，神官大人也不妨來抉擇一回?！?/p>
說罷，巫瑾轉(zhuǎn)身望向藤澤，暮青也隨之回身。
身后眾人望見二人的容貌，無不目瞪口呆。
藤澤從得見暮青真容的那一刻，目光就再難移開。她貌似瑤兒，其神卻孤清卓拔，其骨傲雪凌霜，生是女子，卻如石如竹，難怪披掛一身戰(zhàn)袍毫不違和，難怪徽號英睿，難怪二帝相爭，為奪江山為奪她。這文能賑災(zāi)斷案、武能領(lǐng)兵平叛，貴為一國之后，卻冒充敵國官吏參試闖陣的奇女子，怕是世間獨(dú)一。
“少主人？”梅姑朝暮青遞來了詢問的目光，少主人此番冒險潛入圖鄂是為了幫仇人之后？！
“婆婆稍安，待今日事了，我再給婆婆一個交代?！蹦呵嗾f罷看了侍衛(wèi)一眼，侍衛(wèi)立刻將被封了穴道的藤澤提出人群，扯下了風(fēng)帽。
“……澤兒？！”姬長廷大驚！
“澤哥哥！”姬瑤方才一直驚于巫瑾的出現(xiàn)和暮青的容貌，直到看見藤澤，她才終于回過了神來。
巫瑾聽出暮青與梅姑之間似乎有些秘事，但眼下不是問的時候，于是說道：“神官大人的愛婿在此，是要束手就擒換他的性命，還是要本王殺了他，咱們刀兵相見，不死不休？”
這話是姬長廷說過的，他還不至于這么一會兒就忘了，他看了眼已被救下的景少宗，又看了眼被巫瑾擋在身后的圣女景離，怒極反笑道：“刀兵相見？就憑你這二三十人？狂妄小兒，不知天高地厚！”
姬瑤冷笑道：“好一個刀兵相見！既然想要?dú)⑷耍尾环砰_澤哥哥，殺了我？”
姬長廷看向女兒，她背襯著懸崖荒壁，立在破敗的祭壇上，紅裙迎風(fēng)揚(yáng)起，似潑向青天的血。
她道：“自從兄長去往盛京為質(zhì)，這些年來，娘所爭所謀無不是為了兄長，而我……不過是她當(dāng)年為了固位而生的籌碼。在娘心里，唯有兄長才是宗嗣。反正娘剛剛也想殺了我，兄長何不放開澤哥哥，要?dú)⒕蜌⑽疫@多余之人？”
說罷，她縱身而起，向著陣外掠去！
“瑤兒！”姬長廷大驚，急忙縱身急追！
姬瑤人在半空，寒聲說道：“兄長不敢過來，我自過去，看你的刀敢不敢沾我的血！”
話音落下，她已在巫瑾身前三丈！
巫瑾看著那張頗似娘親和暮青的面龐逼近，不由蹙了蹙眉，就在這稍稍失神之時，姬瑤已經(jīng)落了下來。
丈許之遙，裙風(fēng)卷起黃塵，巫瑾虛了虛眼，姬瑤的袖下忽然滾出一物，往地上一擲，砰的炸開，迷煙四散！
圣女一驚，急忙將巫瑾拽向身后！
這時，迷煙中已伸出兩只手，一只抓向巫瑾，一只抓向暮青！
暮青就在巫瑾身后數(shù)步之處，姬瑤屈指成爪，剎那間將迷霧掏出個洞來，洞后，一雙眼眸正看著她，一把精巧的薄刀正等著她。
那雙眼眸冷靜無波，仿佛早已洞悉了她的心計(jì)——她根本就不想救藤澤，救他難決成敗，救之何用？倒不如尋個借口掠到陣前，出其不意，擒賊擒王！
她與娘親不睦，自幼反感巫瑾，從不稱其為兄，她相信爹定能聽出她話里不同以往之處，明白她的心計(jì)。爹果然懂她，可南興皇后又是如何識破她是真情還是假意的？
姬瑤驚詫之際忙將這手一收，那只手心里同時滑出一把柳葉刀！而就在她收手換刀之際，暮青手上那把薄刀一抬，袖下也有殺機(jī)刺出！
迷霧未散，那袖下不知藏著什么兵刃，竟寒光不露，唯有殺氣凌人！
那殺氣厲極，姬瑤不敢輕視，下意識地旋身急避！這一避，她背后大敞，而在她背后的正是神官姬長廷！
姬長廷正抓向巫瑾，圣女護(hù)子，裙袖一拂，送退巫瑾之時，抬手便是一掌！這一掌盡了全力，姬長廷與她雙掌相撞，二人的真力迫得迷霧霎時消散，就在這殊死相較的一刻，冷不防一道殺機(jī)從旁逼來，那兵刃有實(shí)無形，不待姬長廷分辨，就聽噗的一聲！
一條斷臂凌空飛起，姬長廷真力大潰，胸前被掌力一貫，登時口吐鮮血，飛向弓弩陣中！
“爹！”姬瑤凄厲地大喊一聲，縱身追入了陣中。
營陣上空，一道身影卻比她快，在姬長廷撞上斷崖前將他接住，落在了祭壇上。
“長廷！”圣女跪坐下來，擁著姬長廷問道，“你怎么樣？”
“爹！”姬瑤撲過來，將圣女一推，“你滾開！”
“瑤兒，不可對你娘無禮……”姬長廷一開口便咳出口血來，他仰頭看向圣女景離，看著那雙忍痛關(guān)切的眼眸，笑道，“你果然還是舍不得我死……”
圣女不吭聲，眼中含了淚。
姬長廷問道：“你沒想過要?dú)巸?，是嗎？?/p>
圣女仍舊不吭聲，含淚的神情帶著幾分倔強(qiáng)。
姬長廷虛弱地笑道：“你對瑤兒出手是為了逼我救她，好趁機(jī)救下你侄兒，你早就算計(jì)好了出手的時機(jī)，就算我來不及救下瑤兒，你也能收回暗針。你……你之前與我爭吵也是故意為之吧？不過是為了制造出手的時機(jī)……”
姬瑤聞言，怔怔地看向圣女。
姬長廷道：“瑤兒，爹總勸你跟你娘多學(xué)學(xué)，凡事要學(xué)會待時，莫要急功近利……你總是聽不進(jìn)去，日后……爹怕是沒有機(jī)會再叨念這些話了。”
“爹，別說了，您先治傷好不好？”姬瑤在姬長廷的心脈上急點(diǎn)了幾下，可那條斷臂就是止不住血，她慌了神兒，沖圣女磕頭求道，“娘，您醫(yī)術(shù)高明，救救爹好不好？女兒求您了！日后一定什么都聽娘的！”
圣女含淚別過臉去，剛剛她怕瑾兒被擒，那一掌使了全力，心脈重傷之人即便是大羅神仙再世也難起死回生了。
姬長廷費(fèi)力地抬起手來，撫了撫女兒的臉頰，說道：“傻孩子，哭什么？我和你娘早晚有這一日，你不是早就知道？當(dāng)年……是爹對不住你娘，她那時正如你這般年紀(jì)，乃待選圣女之尊，而我……亦有望繼任大位，我們青梅竹馬，本該是一對佳偶，奈何……兩國交兵，神殿有戰(zhàn)敗之危，南圖新帝年輕，長老院便商議出了一計(jì)美人計(jì)，犧牲你娘，保全四州。你娘……她來求過我，可我放不下就要得到的大權(quán)，我那夜沒帶她走，我……是我一手把她推到了軍營，推到了南圖新君面前，推到了今日這步境地……”
崖風(fēng)嗚咽，好似那夜凄苦的風(fēng)聲，圣女斥道：“事到如今，你提這些做甚！”
姬長廷對女兒道：“爹一直不敢告訴你，你和你娘的性子太像了，你娘恨毒了我，爹怕你得知當(dāng)年之事，也會恨我……”
姬瑤握著父親的手，搖頭哭道：“我不恨爹，我不恨！”
姬長廷笑了笑，聲音虛弱得仿佛被崖風(fēng)一吹便要散了，“虎毒不食子，你日后要聽你娘的話……”
這是遺言，姬瑤聽得出來，她痛不能言，只哭著握緊父親的手，仿佛只要抓住他，他就不會走。
“離兒……”姬長廷的目光已經(jīng)渙散，卻不知哪里來的氣力，竟將手從女兒手里抽了出來，而后高舉起來指向青天，對著大軍做了一個手勢。
那手勢乃收兵之意！
“你我走到今日，這結(jié)局……其實(shí)挺好……”這話被崖風(fēng)吹散，也不知景離聽見了沒，姬長廷緩緩地閉上眼，手頹然地落了下來。
“爹！”姬瑤悲凄的喊聲沖破云霄，祭壇之外，對峙的兩軍將士中有一半人馬面朝祭壇跪了下來。
祭壇上，四位長老面色驚惶，東大賬外，弓弩陣中氣氛惴惴。
圣女看了眼伏在姬長廷身上痛哭的女兒，起身冷冷地環(huán)顧了一眼祭壇之下，厲聲說道：“綁下長老院宗法督監(jiān)四位長老，神殿將士卸甲收兵，敢有負(fù)隅頑抗之人，就地格殺！一個不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