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生辰
自入夏以來,京都便未下過雨,清明乍過,還是沒有雨水,天空卻總是陰沉沉的,悶人得很,仿佛在醞釀一場不知何時才下的大雨。
京中傳言,永州有鄉(xiāng)民自明渠因水位下降所露出的河床里,挖出了石像。石像所刻的是雙蛇交纏,蛇長有鳥翼,乃《山海經(jīng)》所載的鳴蛇與化蛇,見之有旱澇之災。流言紛紛,因此,圣人今年下詔要親臨京郊天壇圓丘祈雨。
岳奔云如今是戴罪之身,要面圣再不似從前方便,靳寬又因圣駕出行一事忙得腳不點地,在摩云寺所聽之事,只能暫時擱置。他也曾偷摸到肅王府去,爬在后院院墻上,看見了隨丈夫上京的肅王妃,柔柔婉婉的一個女子,對窗臨帖,靜若遠山。
到了四月十五,他生辰那天,府上仍舊是門可羅雀,和去年可謂大不相同。府上的老仆犯了風濕,岳奔云便讓他連同老伴一同回家去休息,家里更顯冷清了。
他前一晚上沒睡好,早上起個大早,就聽到了大門外胡同里,有叫賣豆花的聲音。
連忙開門出去,把挑著擔子賣豆花的叫住,買一碗豆花。那老板是個須發(fā)皆白的老頭子,佝僂著身子,卻挑著重重的豆花擔子,腳下走得利索極了。
眼見著老板舀出一碗豆花來,又要蓋上滿勺的肉碎蝦米,岳奔云見了,忙道:“老人家,我吃甜口的,有白砂糖或者姜糖汁嗎?”
那老板愣住了,為難地皺眉,仿佛懊惱極了。岳奔云忙擺手說:“沒關系的我也能吃,多少錢?”
老板用大瓷碗裝好豆花,又用另一個碗蓋在上頭,塞到岳奔云手里:“不用錢不用錢,聽說今日是小公子的生辰,權當賀禮。”
還不等他再開口,那老頭子挑著擔,腳底抹油地走了,邊走還邊喊:“生辰快樂!生辰快樂!”
岳奔云一臉愕然,愣愣地關上門,回去把豆花吃完了,雖不及甜口的好吃,但也能下口。他吃飽了,無所事事,只好到院子里舞劍。沒等他到出汗,院墻外有人叫賣,是個姑娘的聲音,脆生生的。
“——上好的雜貨,路過的看看嘍!”
岳奔云無意采買,依舊練他的劍,只是那姑娘中氣十足,拉長了聲音叫賣了數(shù)十聲不停,似乎要喊到有人光顧為止,比盛夏的蟬還聒噪。
他收了劍,攀著院里的老梨樹爬到自家院墻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在他家墻根底下擺攤的姑娘。那姑娘擺著小攤,仰起脖子看向蹲在院墻上的岳奔云,一雙鳳眼瞇起來,笑出兩個梨渦,甜甜的:“小公子來挑些端午的百索、艾花?”
離端午還有半個月呢,那姑娘的小攤上就擺滿了五色絲線編成的端午百索,還有銀樣鼓兒、花花巧畫扇、香糖果子等各色端午的玩意兒吃食,五彩繽紛,眼花繚亂,攤子旁還圍了幾個小孩子,眼巴巴地看著,想要伸出手去摸摸裝著紫蘇、菖蒲、木瓜絲的梅紅匣子。
往年,家里的老仆也會買些艾草小人應應節(jié),但遠不及其他人家那樣熱熱鬧鬧,他也早過了要吃香糖果子的年紀了。
岳奔云跳下去,各色東西都挑揀了些,摸出銀子來。
那姑娘喜出望外,笑開了花,把岳奔云遞銀子的手推回去:“我就住隔壁,聽說小公子今日生辰,不收錢不收錢。”
岳奔云簡直摸不著頭腦,打量了那姑娘一眼,便將挑來的雜貨隨手送給旁邊眼巴巴的幾個小孩子:“那多謝姑娘了?!?/p>
那姑娘目瞪口呆,惡狠狠地瞪那幾個小孩子。小孩子得了玩意兒吃食,高興得不行,精乖伶俐地沖岳奔云喊到:“生辰快樂!”
岳奔云抿出一個淺淺的笑來,一躍而起,從墻上翻回去,只聽得那賣貨的姑娘在墻外急匆匆地喊道:“……生辰快樂!”
不過一會兒,院墻外復歸安靜。
接下來的一整天里,墻外賣什么的都有,擺攤的來了一個又一個,酸梅湯、麥芽糖、細料馉饳兒、羊肉小饅頭,還有各色小玩意,等等等等,不一而足,都是些市井集市里擺賣的,小巷子里從未這么熱鬧過,他的家門前也從未這么有煙火氣過。
岳奔云極少逛市集,于是也嘗了幾個新鮮。那些店家無一不是笑吟吟的,說不收錢,過路的左鄰右舍街坊聽到了,也好意地送上一句祝福。
如此大半天下來,他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等到夕陽西下時,大門終于被敲了。
岳奔云帶著自己都不自知的著急去開門。天暗沉沉的,門外的巷子里,已經(jīng)點起了燈,暈黃的燈光打下來,檀六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投在岳奔云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