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再遇
岳奔云的府邸不大不小,兩進的小院,對于他這樣御前行走,前途無量的青年才俊來說,小了些也舊了些。府邸中只寥寥兩個老仆,冷清得連賊都不光顧。
他在家賦閑已有月余,偶有同僚上門拜訪。
“岳老弟啊,年關(guān)將至,過了年又該是春闈了,你不在,咱們可忙瘋了。唉,你這回的確是冤啊?!?/p>
“可不是嘛,那檀六豈是一般人能拿住的?”
“哎,我聽說啊,那檀六不僅能裝扮成女子,就算裝扮成被抱在懷中的嬰孩也不在話下?!?/p>
“嘿嘿,你說,檀六扮成女子,女子身上該有的東西,他能有嗎……”
幾個人越說越不像話,岳奔云也冷著臉不去說他們,幾個人見他不搭話,也訕訕笑著告辭了,院子復(fù)歸靜寂。
岳奔云和同僚們不過面子情而已。
他的父親當(dāng)年也是御前行走的禁軍護衛(wèi),早年曾替宣宗擋過箭,不過后來卷入雍王逆案,判了凌遲。女眷皆沒為官奴,未滿十四的男丁盡數(shù)流放伊犁,他的母親經(jīng)此一事,不久便病逝了。岳奔云那時不過六、七歲,和其余被判流放的雍王逆案罪眷一同踏上去往伊犁的路。
一行人不過剛剛出了帝都三日,便被快馬加鞭趕來的赦令追回。
原來流放的兩百人中,竟有近百人是被誤判牽連,懵懂的岳奔云跟隨被赦的罪眷回到京都,負責(zé)此案的大理寺卿被迅速下獄,牽扯出貪腐案,又處死了一大波人。兩案接連發(fā)生,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京都的官邸,一時間空了三分之一。
岳奔云雖被恢復(fù)清白之身,但他已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宣宗念著他父親當(dāng)年的擋箭之功,對他多有照顧,足夠他支撐門戶,長大成人。
待他長成,宣宗賜了恩典,讓他順理成章地入了禁軍,不到二十便當(dāng)上了統(tǒng)領(lǐng)。許多人不服他,也曾有御史因他父親當(dāng)年被誤判的緣故,上諫說他不適合統(tǒng)領(lǐng)天子護衛(wèi)。但圣人一反耳根子軟的性格,毫不動搖,加上岳奔云不過也就是個無黨無朋的小角色,御史很快就歇火了。再后來,他狠狠整治了禁軍里的幾個刺頭,又有圣人出面給他撐腰,再沒人跟他明面上過不去了。
畢竟御前行走的禁衛(wèi)們,最看重的就是圣人的寵眷。岳奔云最是忠心不二,不結(jié)黨不營私的孤家寡人一個,不言不語就似天子手上一把劍。這回雖遭了申斥,也沒人來踩他,只當(dāng)圣人氣過了年就把他召回去。
站在一下子便寂靜下來的院子里,岳奔云深深呼出一口氣。院子里有一棵賃房子時就看中了的百年老梨樹,可惜如今已入冬,梨樹只余下光禿禿的枝椏。
岳奔云給供在祠堂里的牌位上一炷清香,換一身衣服,打算上街走走。
冬日里天黑得快,路兩旁的店家紛紛關(guān)門落鎖歸家,只有煙花之地酒樓夜市漸漸熱鬧起來。隨著人流往前走,不遠處就是京里最大的花樓沉香閣,小廝正爬著梯子,將門前檐角掛的紅燈籠一個一個點上,散發(fā)著朦朧曖昧的紅光。
就在岳奔云的正前方,一個身著錦袍的男子一轉(zhuǎn)彎便拐進了沉香閣。岳奔云心中一跳,抬腳便要跟過去,在脂粉味撲面而來的大門處停了停,終究還是轉(zhuǎn)身去了沉香閣對面的酒樓,找了個臨街的位置,點了一壺暖酒,一碟花生,靜靜地候著。
那身形似與檀六相仿。
這人宮禁里頭走了一遭,害得他遭到申斥賦閑在家,如今卻這樣閑心,待在天子腳下,尋花問柳,連喬裝打扮都不屑為之。
岳奔云一雙眼睛緊緊盯著沉香閣的大門,手上胡亂摸索著扔一顆花生入口。
不過也難怪,當(dāng)夜也只岳奔云一人與他檀六對峙,旁人連他一根頭發(fā)絲都沒見著。藝高人膽大,檀六有囂張的資本。
岳奔云臉上波瀾不驚,頂著店小二火辣辣的目光,在這寸土寸金的繁華之地,一小壺酒喝了足足一個時辰,嘴里的花生嚼得嘎嘣響,仿佛把檀六的骨頭都嚼碎了。
終于,沉香閣的大門再次出現(xiàn)那個錦衣男子的身影,隔得有些遠,面容看不真切,但身量與那日摘星樓所遇的檀六一模一樣。
岳奔云丟下銀子結(jié)賬,飛快地跑下樓,遠遠地跟在男子身后。
那人似乎喝了些酒,腳下有些虛浮,卻走得一點都不慢,岳奔云在擁擠的人潮里跟得很是狼狽。
眼見得那人拐進了路旁的一條巷子里,岳奔云趕忙跟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