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擊敵
這夜還沒盡。
外邊的鈴鐺被風(fēng)吹的急促,周璞獨(dú)坐,等到茶水冰涼,也不知在等什么。守帳的小兵察覺燈火未滅,恭身探進(jìn)來詢問:“周大人,是鈴鐺吵人嗎?”
周璞道,“無妨,由它響?!笔匦l(wèi)年輕,瞧著十七八的樣子,聞言恭身要退。周璞眼力好,看見他腰間別著的長笛,不禁怔然,慢聲問:“你的笛子?”
守衛(wèi)摸了腰間,怪不好意思的笑笑:“自個(gè)瞎做的,跟人沒學(xué)多久?!?/p>
“會吹嗎?”
“會……就是一些送別調(diào)?!笔匦l(wèi)躊躇:“都不歡快?!?/p>
“可否為我吹一曲?!敝荑蓖堑炎?,“我……有些年沒聽過人為我吹笛子了?!?/p>
守衛(wèi)掀簾進(jìn)來,簾布的縫漏的大,周璞并未出聲叫人押緊。他聽著笛孔溢聲,吹的正是江塘那邊最著名的“三彎別”。這曲子他熟悉,因?yàn)樵?jīng)有人為他吹過,吹過很多遍。周璞微斂眸,聽風(fēng)聲交錯(cuò),笛子的歡快襯風(fēng)蒼茫,反倒生出寂寥與落寞。
笛聲跳躍風(fēng)間,漆夜飄雪,順著那縫,漸漸積出薄薄的白。
鐘燮隔帳未眠,他也聽著了笛聲,卻記不得這是什么曲子。他從來沒有離別的痛,就算是離家,也是歡歡喜喜的跑。
怪難受的。
他翻了個(gè)身,閉上眼想枕聲而眠??山褚蛊婀?,他胸口撲通,總覺得哪里不好,可哪里不好?他也說不出個(gè)所以然。白鷗要他等,他卻有些按捺不住。
雪越下越大。
待這笛聲方歇,營帳頂上已覆雪蓋頂。旗幟撲簌,萬籟俱寂。黑暗中靠近的兵馬沒有人聲,鞋底踩在濕軟的泥上,人迅速漫近營地。
箭點(diǎn)火架弦,一支猛地射出,釘在鐘燮賬上。緊接著萬箭齊發(fā),火勢陡然點(diǎn)起。密集的腳步聲重疊而來,等鐘燮掀簾時(shí),方才還吹笛的守衛(wèi),頭顱已經(jīng)摔滾在腳邊。
“青平都指揮副使鐘燮,延誤軍情,臨陣脫逃,疑通外夷!拿下!”
馬上人穩(wěn)坐,火光照面,正是昌樂侯欒川。他肩頭雪未掃,是一路馬不停蹄疾趕而來支援長河谷。如今望著鐘燮冷冷一笑,“別來無恙,鐘如辰?!?/p>
“荒謬!”鐘燮震色,“青平何曾求請無翰援兵!罪皆空口!我方聽命平定王殿下,你突襲營地,此罪該懲!”
昌樂侯胯下馬晃,他抬眸看向鐘燮邊側(cè),沉聲道,“本侯應(yīng)周大人之求而來,若非及時(shí),只怕你已成禍!”
士兵前押,鐘燮拂袖,怒不可遏:“血口噴人!”
“今日調(diào)命已至,鐘如卻辰罔顧軍令?!敝荑笨聪蜱娵疲骸按俗镫y逃?!?/p>
“純景——”
鐘燮被按押在下,口中堵塞。他震驚之色尚未褪去,定定落在周璞臉上。周璞神色如常,轉(zhuǎn)開眼,仿佛要避開那多年交情。
時(shí)御唇上溫軟,含化的雪水渡進(jìn)來,他下意識的接了。待水過喉,才半睜了眼。先生抱了他半身在膝上,跪了一夜守著人。他肩頭麻木,灼痛反復(fù)。床弩那一箭駭人,時(shí)御私心以為這條手臂恐怕都要廢了。
鐘攸察覺他醒了,立刻去摸他肩頭,發(fā)現(xiàn)血止的很好。但鐘攸怕凍出膿瘡,只想帶著時(shí)御立刻尋到人,給暖身清理傷口。
“無事?!睍r(shí)御舔了微濕的唇,彎了唇角,啞聲:“傷口捆的很好?!?/p>
鐘攸面色憔悴,聞言給他撥開窩在頸邊的發(fā),道,“殿下必會差人沿河尋查,軍中有大夫……”鐘攸抱緊人,“再等等?!?/p>
時(shí)御貼鐘攸頸邊,有氣無力道,“……好疼?!?/p>
鐘攸慌忙松力,在他肩頭輕吹了吹。時(shí)御躺先生腿上,見狀又笑,“這不成?!彼讣廨p拉在鐘攸的衣袖,“我不要這個(gè)。”鐘攸又在他額間輕啄了啄,時(shí)御澀聲帶笑,“再下來?!?/p>
鐘攸的唇落在他眼上,再落在他鼻尖,最后在唇上輕點(diǎn)了點(diǎn)。時(shí)御沒傷的那只手抬按在鐘攸后頸,壓著他又吻了吻,就這么近在咫尺,低聲道,“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你的半渡之策沒錯(cuò)?!鄙铐脸粒翱v然其中有緣故,那也絕非你之過?!?/p>
“我此刻已猜到是誰,只是尚不明白,他為何要這么做?!辩娯届o,“原以為是四哥,誰知……”他道,“純景當(dāng)年三渡江塘,都是為了助我歸京。后來我離京,如辰南下,每一次都是他策馬相送?!辩娯谢貞?,“尚在老師跟前時(shí),我說要拜入中書,志在相位。大哥要接職清流,重振剛直。如辰要下入地方,拱衛(wèi)京朝。我們每個(gè)人都只顧著自己……唯有純景,他愿入督察院,替我們督職監(jiān)明?!?/p>
后來鐘白鷗離京歸野,鐘元溫艱難中書,鐘如辰調(diào)困長河谷。只有周純景,從督察院七品監(jiān)察御史做起,真如他當(dāng)年所誓,一步一步走上去,一年一年等著他們?nèi)恕?/p>
可怎么就成了今天這局面?
鐘燮不明白,鐘攸也不明白。
鐘燮關(guān)押,鐘攸還未尋到。昌樂侯沒能見到平定王,殿下還在長河谷。他同周璞并馬而立,在雪中攏緊大氅。
“雖有前情,但催我擅自調(diào)兵,只怕會引起殿下懷疑。”
“侯爺忠心可鑒?!敝荑钡暎骸澳舷碌囊娜诉€有余兵,徐杭的突口未堵,縱然這一次勝了,可南下時(shí)兵馬不足,還是要調(diào)動無翰府兵。鐘……鐘燮此次死罪難逃,青平軍盡損一半,只能靠侯爺?shù)臒o翰府兵了?!?/p>
“說來奇怪?!辈龢泛顐?cè)目,“先前鐘白鷗探查私貨,也是周大人提點(diǎn)才得以處理干凈。但你們京都親密,可是老久的交情了。”
周璞聞言眉間一動。他是儒雅溫潤,難得這般顯露厭色,他道,“我為官奉君,忠的是大嵐,求的是安穩(wěn)。鐘白鷗提策運(yùn)河動搖大嵐,侯爺看,如今不正是江山動蕩,外敵窺伺嗎。這等人,自是留不得?!?/p>
昌樂侯豈能信?
他下定決心要立刻弄死鐘攸,正是此人通信。鐘攸已經(jīng)查到江塘首批私貨流經(jīng)哪里,很快就能追查到他這里——正是他,起初從無翰應(yīng)京都一批魚香草的貨,將煙粟夾帶入京,私下賺了個(gè)滿懷??裳巯戮挂鲆谋刖常龖?zhàn)事之后,皇帝絕不會放過煙粟流京一事。昌樂侯自覺一旦被鐘攸抓住了把柄,是逃不掉的。不如先發(fā)制人,趁亂要了鐘攸的命。劉清歡的仇可還積在這里,這筆賬算的不虧。
昌樂侯不信周璞所言,卻也猜不到他為何如此做。只是如今大家一條船上,穩(wěn)定才是上策,便道,“待歸京封賞,周大人這等赤忱忠心,本侯定會同圣上美言幾句?!?/p>
“不勞?!敝荑狈磫枺骸昂顮攲⒏繋С隽藛??”
昌樂侯輕笑:“聽周大人之言,全部帶出?!?/p>
“甚好?!敝荑闭骸斑@般大事已成……誰也阻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