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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處家宅是徽妍的父親親自定下的造式,有前庭、前堂、幾處宅院以及后園,工匠都是京城過來的,用料做工皆上乘。
晚風(fēng)徐徐,帶來庭院中月季的香味?;斟稚﹣淼侥赣H戚氏的宅院中,只見屋里已經(jīng)亮了燈,傳來小童歡笑之聲。
戚氏今年五十多歲,正在后宅教女兒用織機,三個孫子孫女則在房中玩耍,十分熱鬧。見徽妍回來,戚氏高興不已,卻又老淚縱橫,抱著她大哭一場,眾人勸解一方才罷住。
“怎這么慢?”她埋怨道,“家人早來報你已到陜縣地界,你兄嫂說要迎你,出去了許久不見回來,我差點等不及要去看?!?/p>
王璟夫婦臉上有些尷尬,徽妍忙道,“是我路上耽擱了些,母親,如今不是到了?”
戚氏露出笑容。母女分離了八年,戚氏拉著徽妍的手不肯放,看著她,似乎怎么也看不夠,問她路上如何,在匈奴可曾受人欺負(fù)。
徽妍依偎在母親懷里,亦是許久未有的溫暖,擦著眼淚一一答來。
“八年,簡直似做夢一般?!逼菔险f著,眼圈又發(fā)紅,“想你當(dāng)年離開時,不過縈一般年紀(jì),如今你歸來,縈已經(jīng)長大,母親亦兩鬢蒼蒼。徽妍,母親總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你了,你父親去時,亦總念著你……”
說到難過之處,眾人又垂淚。
徽妍的妹妹王縈今年已經(jīng)十五,雖稚氣未脫,卻已是亭亭玉立。對于徽妍,她只有些約摸的印象,如今相聚,她望著這位姐姐,眼里更多的是好奇。弟弟王恒,如今卻不在弘農(nóng),母親告訴她,王瑱到雒陽求學(xué)去了。
就算父親去世,王瑱不在,這仍然是一個熱鬧的家庭。王璟夫婦,生育了兩男一女,大的八歲,中間的五歲,最小的才三歲。一番傾訴之后,徽妍取來將自己在長安置辦的禮物,送給家人。眾人皆是歡喜,孩子們得了玩具,高興不已。王縈兒時離開長安,對那里也已經(jīng)不太熟悉了,看著姐姐送給她的物件,愛不釋手。
看著眾人喜氣洋洋,徽妍心中亦是滿足。此情此景,若在幾個月前,她簡直想都不敢想。
戚氏拉著她,讓她說在匈奴的事,徽妍說起閼氏和她的兒女們,還有匈奴的風(fēng)俗。眾人聽故事一般,津津有味。
“瑜主這般堅強女子,竟早早離世,實為可惜。”戚氏嘆道。
陳氏笑著小聲道:“姑氏莫忘了,若非如此,小姑如何歸漢?”
戚氏恍然了悟,忙道,“正是正是,老婦真糊涂了!”
徽妍在母親房中一直待到夜深時分,直到哄了母親睡去,才起身離開。
才出房門,卻見王璟立在外面。
“徽妍,”面帶愧色,低低道,“難為你了?!?/p>
徽妍知道他還放不下那借債的事,忙道,“兄長不必掛心?!?/p>
“徽妍,你不知曉?!蓖醐Z嘆口氣,“今日若非你,此事只怕無法收拾?!彼A送#溃盎斟?,家中已經(jīng)無多少余財可用了?!?/p>
饒是已經(jīng)有了些準(zhǔn)備,聽到這話,徽妍還是吸了一口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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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妍先前的想法沒錯,王兆去世時,留下的家財?shù)拇_可觀。一家人回到弘農(nóng)之后,也過了幾年殷實的日子,吃用不愁。徽妍的母親年邁,管不了許多事,家中全由王璟夫婦當(dāng)家。
王璟繼承了父親的性情,寬厚通達,而妻子陳氏亦是長安富貴之家長大,溫柔賢良。夫妻二人掌家,伺候母親,照顧弟妹和兒女,俱是周到。且待人和氣,親戚友人有求而來,必慷慨相助。
近幾年,弘農(nóng)的年景不太好,尤其前兩年,遭過一次大蝗災(zāi),顆粒無收?;斟母改感稚?,過慣了長安的日子,生活開銷一直不小。來到弘農(nóng)之后,雖已經(jīng)有意節(jié)省,但偌大一個家,光仆婢就有三十幾人,支出仍是大數(shù)??伤麄円呀?jīng)沒有了朝廷的俸祿,而父親留下的田產(chǎn),并不足以支撐這些。所以,家里一直在過著入不敷出的日子,以至于家中余財日漸消耗,捉襟見肘。
而今日之事,因由乃在去年。王兆從前有一位同鄉(xiāng),叫陶紳。此人曾到長安家中做過幾回客,王璟認(rèn)得。去年,陶紳從長安來,說自己的家宅在大亂時被毀壞,一家人沒了著落,只得與弘農(nóng)的田榮舉債。可田榮說他無資財可抵,不肯借,所以他只能來求王璟為他做保人。王璟覺得此人是家中舊識,當(dāng)不會有詐,便應(yīng)承了此事。不料,一年過去,債主來要債,去尋陶紳,卻怎么也尋不到了。債主緊逼,而家中錢財都借了出去,這兩年維持上下生活,庫中的余財也所剩無幾,王璟若要還債,只得變賣那點田地。
“陶紳說,他在扶風(fēng)還有田產(chǎn),只是來不及處置。他得了錢安置了家人,便將田產(chǎn)典賣,得了錢就還我。”王璟說罷,苦笑,“徽妍,父親將家交與我,實為下策。你知曉的,我只會讀書?!?/p>
徽妍聽著,只覺太陽穴隱隱發(fā)脹,也只得苦笑。
王璟說得沒錯。自己的兄長,如何性情,她是知道的。
“兄長所欠債務(wù),除了這個田榮,還有別處么?”徽妍問。
“沒有?!蓖醐Z忙道。
徽妍松一口氣,再問,“這些事,母親知道多少?”
王璟道:“母親身體不好,我不敢稟報許多?!?/p>
徽妍心中有了數(shù),頷首,“如此,我知曉了?!?/p>
“你欲如何?”王璟有些猶疑,“徽妍,你若是要去求諸位叔伯相助,大可不必,我見他們并非好相與之人。家中也并非十分艱難,實在不行,將奴婢賣去些也好?!?/p>
“兄長且寬心?!被斟α诵?,“我可是從匈奴歸來的女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