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未來很長很長的歲月規(guī)劃中,甚至已經(jīng)將元玨定為無可取代的存在,所以這個人絕對是必須的,不能從自己身旁離開。
“家中還有許多,若是喜歡就帶些回去?!睕]有察覺到息筱心中所想,見他只是笑態(tài)可掬地在浴桶里放松,元玨正要收回手,卻被他一把抓住。
“這些……還痛么?”手撫上元玨手臂上整齊的疤痕,雖然不長,但排列著有十幾條,一看就知道是被刻意劃傷。如果不是這么近的距離,根本無法察覺到。
還帶著水珠的柔軟手指在疤痕上慢慢移動摩擦,息筱卻不想問他到底是怎么受傷,又是誰舍得在這么白凈無暇的身體上留下殘酷的痕跡。當手指接觸到那溫熱的肌膚時,熱度從手指一直傳遞到心底,讓他手指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一直都沒痛過?!睋u搖頭,將自己的手抽重播到水面下,元玨微微瞇著眼睛看向息筱,突然正色道,“息筱,你是個很干凈的孩子,出身的時候就是干干凈凈,所以千萬不要再弄臟自己?!闭f話的語調(diào)已經(jīng)變得含糊不清,他臉色已然潮紅。本就已經(jīng)發(fā)燒,被熱水一湯還沒有先排出汗來,反倒加重了狀況。
“元玨認為我很臟?”不解地側頭看著那個人,息筱眼中寫滿困惑。
雖然想過自己不似白絹,但臟與不臟的問題他從來沒有想到過。這種根本不可能成為問題的問題卻在面對這個人時突然跳了出來,血淋淋地擺在他面前,讓他不得不正視。
“你可以更干凈……”用手扶著額頭,元玨只覺得天旋地轉得厲害,甚至忘了自己還想要再跟息筱說的什么話。
“元玨喜歡什么樣的人?干凈得透明?”如果是那樣的話,自己也可以做到吧,大概??赡X海中卻有一道微弱的聲音不停地響起,像是在提醒著息筱,可正待仔細聆聽又什么都聽不到。
其實他是知道的,就算自己能做到也根本無濟于事。所遇到的事情就像是在輪回,多年以前他就是在叔父懷里想著要成為對方喜歡的人,然后不斷的改變,可最終還是失去了曾經(jīng)以為最重要的東西。
現(xiàn)在所有的一切又都輪回,然而他還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得到這個人。如果沒有絕對的把握,為了他改變,值得么?的65
看一眼已經(jīng)昏昏沉沉快滑下去的元玨,息筱突然伸出手攀在他脖子附近,慢慢收攏……如果就這樣把他殺死,那這個人從今往后就是自己的,再也不會離開。他不會再愛上別人,也不用擔心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夠好而讓他失望。雖然不能再看到他對自己溫柔的微笑,也無法在握住他雙手時感覺到那冰冰涼涼的觸感,但至少他是屬于自己的。
從心底不斷蔓延開的興奮感騷動著息筱的神經(jīng),他手上的力道也無法自制,直到元玨沉重急促的呼吸聲傳入耳膜,他這才猛然驚覺,將手松開。
歉疚萬分地看著已然昏迷在浴桶中的元玨,息筱咧咧嘴,努力做出一個微笑的表情,可眼淚卻不受控制地滴落下來。
不認為落淚是軟弱的表現(xiàn),因為是活生生的人,能感受到生命中的喜怒哀樂才會歡笑與哀傷。并不是只有女子才能隨意落淚,只是感觸比別人豐富,所以喜歡用更具現(xiàn)的方式來表達??晌í毑幌胱屧k看到自己的這副模樣。
大概是最后一次在他面前落淚吧,從今往后不管遇到多痛苦的事,他都不會這樣了。因為剛剛想起,在剛認識元玨時,他趴在小木桌上裝睡時聽到過那個人對喜歡的人的描述。
那天傍晚的夕陽輝耀著紫紅色的天空,從竹窗投射到屋中的光線打在身上溫溫的,讓人全身上下都懶洋洋的,就連站起來伸個腰都覺得麻煩。收完藥材從院中進到屋內(nèi)的元玨或是以為息筱睡著了,所以只是用手指將他垂在臉側的小辮子輕輕拿起,放到背后,然后低聲笑起來:“雖然容貌很相似,但性格卻差了好多。他是文武全才,清高儒雅的人,你卻只是個孩子……”
那一瞬間,息筱明白到,元玨口中的“他”便是他喜歡的人。
元玨究竟是先喜歡那個人,然后才喜歡上他所具有的那種特性?還是因為喜歡具有那種特性的人,所以才會喜歡上他喜歡的人?如果能知道就好了!
然而不知道的事情不會因為他的希望就改變,世事永遠不可能那么完美。只是想到如果自己變成那樣的人,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人不可能永遠都不改變,需要的只是一個契機。元玨的出現(xiàn)給了他一個最渴望的借口,決定怎么做就在于他自己的決意。
重重吸一口氣,息筱將快連頭都垂進水中的元玨趕忙扶起,努力向臥房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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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元玨全身上下都擦干放到床上后,息筱并沒有留下來照顧他。整裝完畢后,他便騎著馬快速回到太子府。
剛進門就將如何去到元玨家中的地圖扔給守門的內(nèi)侍,差他立刻把城中最出名的大夫請去給元玨診治。而他則是急匆匆地向屋內(nèi)走去。
從里屋迎出來的執(zhí)事見太子回府,趕忙命宮娥將參湯跟暖袍趕忙送到書房,卻沒有在見禮過后多言半句。
冷冷地瞥一眼用手勢示意他蝴蝶已經(jīng)在書房中等候多時的執(zhí)事,息筱微微頷首。這個人如果沒有啰嗦,就證明不管是昨夜他突然離去后,不管叔父還是息箓都沒有派人到太子府問一聲他是否已經(jīng)安然歸家,或是怎樣——雖然嘴里說著不介意,可一旦真的如此,還是忍不住覺得寂寞呀。
“太子一夜未歸,想必累壞了,還是先去休息吧?!毕Ⅲ銊偺みM書房,正坐在桌案后認真翻閱著書卷的蝴蝶連眼皮都未動,就對他淡聲道。
嘴角邊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她亦無任何不耐神色??傻攘嗽S久卻沒有聽到太子出言抱怨,反倒是自己搬了個凳子坐在書案前,下巴遞著桌面,一雙漆黑的眸子死死地盯過來,看得人發(fā)怵。
“蝴蝶……如果我現(xiàn)在開始想做個文武全才的人,會不會太晚了?”見蝴蝶終于放下書卷,將視線投注到自己身上,息筱微微翹起嘴角,臉上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
愕然地望著出言突兀的太子殿下,蝴蝶怔了怔,忽而站起身,走到他身旁,伸手將他有些凌亂的衣領翻好,臉上的表情恬淡而欣慰。
她不知道昨天晚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使得殿下突然間便生起這個念頭??墒且运牧龆?,卻是等了這句話整整十六年。
公主殿下仁慈,因為認為自己欠了這個孩子的,所以從不對他的行為多加管束。然而她卻不知道,身為母親那卻是最失敗的選擇。她的怯懦最終變成不負責任的逃避,不僅讓她的孩子感受不到母愛,就連心靈依托的地方都無法到。
身為侍女,無論受到公主跟太子多大的信任,蝴蝶也有可以說出口的與不能說出口的。所以殿下這些年的痛苦,她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什么都做不到。
很想告訴他,只要心靈變得堅強一點,就不會輕易受到傷害。可每次話到嘴邊,蝴蝶就遲疑了。自己該以什么立場對資格對殿下說那句話?就連她都不能準確的說出,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心靈才算是堅強。被傷害過的,也不會因為這么一句話就能愈合。
可人是非常微妙的生物呀,就算沒有人對他說過該怎么做,只要不斷的經(jīng)歷,就能在磕磕碰碰中自己成長,漸漸蛻變。
“不會?!比岷偷难凵裨谒樕嫌巫?,突然一股清冽淡色的香氣飄入鼻翼間,蝴蝶臉上的表情有些僵滯,“怎么會。”
熟悉又陌生的味道,讓她感覺很懷念,卻又想不起到底在什么地方聞過。只是心底猛然響起一個聲音,讓她忍不住全身顫抖起來。
不可以!絕對不要再想下去!
太子殿下很快就要離開,從此不會再受到太子之位的困擾,也不會被那狼子野心的息沂初覬覦,只要想著這一點就夠了。至于別的什么,都不重要。
享受著柔荑在自己頸項附近輕緩移動的觸感,息筱合上眼睛,沒有看到身后之人臉上陡然陰狠的表情。 接下來的日子一如既往,那天所發(fā)生的偶然仿佛被抹得干干凈凈,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息筱不再似往常那般頻繁地跑去找元玨。每天除了要修習蝴蝶教授的課程外,他開始重新拿起丟棄好幾年的短劍,認認真真地練習起來。
改變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達到的,然而或許是心境變化的緣故,即使只有一點點的不同也能輕易就體會出來,就連息筱都覺察出那細微的差異。
每天固定只有兩個時辰與元玨相處。午后騎馬而去,快到天黑方才歸家。那日被請去的大夫照顧至清醒后,元玨沒有責怪息筱的自作主張,但也不想再勞別人診治,所以待到能下床后他便立刻將大夫請離。等到太子殿下跑去探病時,他已是拖著尚未痊愈的身體在庭院中攤曬才買到的藥材。
空有靈藥,卻無救人之心更無可救之人,豈不是太可憐了?雖然很想這樣對他說,可話到嘴邊息筱卻停了下來。他自是比誰都清楚,有些事即使在外人看來有多么癡傻愚鈍,但只有身在其中才知道,對自己而言那被譏笑為無謂的舉動有多重要。
對于元玨的選擇,他沒有任何可以插嘴的余地。所以息筱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看著他蒼白的額上滲出汗水后,下意識地執(zhí)起袖子想要替他拭去,卻被那個人微笑著搖頭拒絕。
“要試試看么?”或是對息筱周身越見沉穩(wěn)的感覺非常滿意,見他被拒絕后眼中也不復往日的不甘,元玨將畚箕放到他面前,臉上的笑容也較平常多了幾分不加掩飾的親昵。
“像你那么做就可以了?”新奇地用手撥弄著還散發(fā)出鮮甜生氣的草藥,息筱很是高興。認識那么久,元玨還是第一次肯讓他碰那堆寶貝藥材。光只是沖著這點,就足夠他感到欣慰。
有些人,很容易用言辭或是表情迷惑對方,可他們是否真正接納對方卻是由尋常的細枝末節(jié)來判斷。很顯然,元玨就是這種人。他可以對任何人都溫柔,哪怕是陌生人甚至攔路搶劫他的山匪,這個人都可以溫柔微笑著面對。所以他心中想的到底是什么,只能依靠他對自己的信任程度來判斷。
依照著腦海中見過無數(shù)次的動作而行,不時抬頭用眼神詢問元玨自己做得是否正確,卻發(fā)現(xiàn)他什么話都沒有說,只是溫溫地笑著看向自己。踟躕不絕是否該開口,息筱面上的表情依然。
“息筱是有什么話要說么?”見他這么來回折騰幾次,元玨終是忍不住先起個頭。將手中的東西放到木架上,他眼中亦無不耐。
“我后天就要出遠門……是家中爹娘早就決定的事?!彪S著元玨,也將畚箕放落,息筱深吸一口氣,語氣淡然,“或許要大半年才能回來。”
朝夕事難定,今日為過他連明日將會是怎樣都不敢說,更何況半年之后?不愿意讓元玨與自己同行,對一個從來不以出身來判斷貴賤的人此刻再透露自己的太子身份,總覺得難開那個口。
既是如此,自己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對他說出就要分別的話語?是否還在期待著這個人給自己回應……忐忑不安地挪走到元玨身旁,息筱像他一樣端正地坐在石凳上,手撐著石桌面,身體微微向前傾。
“長路漫漫,要小心身體?!背聊肷?,元玨忽而從腰間取下一塊玉佩放到息筱手中,“我這里有塊玉佩,就贈與你,權當是你我相識一場……”依戀地看著碧綠通透的玉玨,上面雕刻出的奇怪紋樣卻是息筱從未見過的。
“今后不能再見么?”
“只是客套話罷了,如果有緣當然還能再見?!?/p>
“元玨會在這里等我回來么?”緊緊收攏手中冰涼潤澤的玉佩,息筱眼中流瀉出淡淡的鄙夷。
不會期待,因為即使期待也得不到結果。只是想用這樣的東西就把他打發(fā)掉的元玨,背叛了他。
垂下眼,沒有再看元玨的表情,息筱站起身,傍晚涼風吹拂面龐,帶來絲絲寒意。
回到府中時,天色已然全黑,可早就該回宮的蝴蝶卻去而復返,在臥房等著他歸來。
并非不想見蝴蝶,只是幾天前息筱就曾問過她,自己是否能在出使前見母后一面,可每次這個女子帶來的都是讓他失望的答案。雖然知道這種事怪不得她,可見了人有總不免有些鬧心。
“公主讓我給殿下送套禮服過來,說是到了那邊覲見皇上時也能用得上?!彪S手指指端放在墻角的一口朱紅大木箱子,表情很是高興。
說起那個記憶中已經(jīng)模糊的故土,就算找不到可以緬懷的東西,可心底就像什么被填滿了,讓人感到充盈又安心。她是很想跟隨照顧殿下一同回故土,可身旁放不下的東西太多,無可奈何的事終究是無可奈何。
“后天出使時,能見到母后么?”隨意撿了張椅子坐下,息筱臉上雖有疲態(tài),可姿勢卻分毫不差。
滿意地看著殿下總算是懂得行止禮儀,不再隨性得如同孩童,蝴蝶正要答話,卻不小心瞥到他腰間掛著的那塊玉佩,臉色瞬間大變。
“殿下,這是……”即使極力克制,可說話時顫抖的嗓音卻透露了她心中的惶惑。
如果說之前還能裝作什么都不知道,故意忽略那顯而易見的問題,此刻看到鐵錚錚的物件,讓她便連推脫的借口都沒有了。
“別人送的。”見蝴蝶臉色分外難看,息筱反倒來了興致。他干脆將玉佩從腰間解下,放到明亮的燭火下讓她瞧個清楚明白。
元玨不會無緣無故送他那么貼身的寶貝,他可是知道這塊玉佩對元玨而言有多重要。從來對身外物都不太關心的那個人,唯獨時時刻刻都佩著這塊玉,就連那次發(fā)燒要去沐浴不得不將其取下時,他也是小心謹慎地將東西放到花梨木的盒子里,那舉止恭謹?shù)镁拖袷菍Υ钭鹁吹娜恕?/p>
息筱很有自知之明,他絕對不相信元玨肯無緣無故割愛,只不過既然元玨要送,他何不大大方方收下,姑且也可以把它當作信物。更何況,想要知道他到底有何意圖,最便利的方法就是裝作什么都不懂,順著他安排的戲碼往下接。
“好漂亮的紋章?!鄙焓窒胍|碰那玉佩上古樸的紋樣,可蝴蝶的手指還沒夠到,就被息筱輕巧地躲開去。訕笑著企圖掩蓋掉過于明顯的失態(tài),蝴蝶挑眉盯著那塊在燈光下泛著柔潤光澤的碧綠死石。
“你見過?”手指在花紋上逡巡,息筱突然收緊手,冷然地望著這個從小將自己照顧長大的女子,臉上泛起復雜的神色。
以一個人的身份而言,他是應該感謝蝴蝶的。畢竟在他年幼時,是這個女子用她的溫柔與體貼讓他能安然渡過那些孤寂的深宮歲月??梢袁F(xiàn)下的立場,他卻是無法抑制地憎恨著這個女子——她可以每日都陪伴在母親身旁,甚至不需要任何借口;她知道母親那些不想讓人知道的所有的秘密,分享母親生命的荏苒時光……如果能取代蝴蝶站在那個位置上,對自己而言或許會是一種幸福吧。
只可惜,幸福不會無緣無故到來,每次都必須伴隨著心痛,從無例外。
“你說呢?”不置可否地對太子行了個禮,蝴蝶便翩然告退離去,徒留下房中之人望著她的背影怔怔發(fā)呆。
冰涼的觸感不斷從手心里傳來,不管握了多久這塊石頭還是無法發(fā)熱,就跟它的主人一樣,沒心也沒肺。
揮手示意要進屋來伺候的宮娥內(nèi)侍們統(tǒng)統(tǒng)退下,息筱合衣躺在早已鋪好的柔軟床鋪上,盯著床頂,思緒漸漸開始模糊起來。
閉上眼睛,母親美艷的容貌立刻浮現(xiàn),熟悉又陌生。站在母親身旁的……從明黃的袍服便知道是父皇,可是息筱卻想不起他是什么樣了。父親的音容笑貌,光是靠記憶與想像,完全構筑不出來。
然后還有誰,還有誰是值得他去想的?值得他記下來的……
“息筱,息筱……”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間聽到有人喚自己的名字,息筱終是熬不過,勉強睜開眼睛,卻看到妝容華美的母親正坐在自己床頭,一雙柔荑握住他的手,輕輕地拍打著。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不過這次真是太好運了?!贝魷乜粗策呏撕靡粫海Ⅲ戕D個身,將有些下滑的被子重新拉好再次睡去。
“看來果真是太久沒見,息筱就連母親來了也不知道見禮么,還想糊弄過去,虧得最近蝴蝶總是在母親面前夸你?!便等坏乜粗鴥鹤拥姆磻屎蠛龆诳谳p笑起來,眼睛卻跟隨著息筱緊緊握住放在被子外面的拳頭,不肯松懈。
“母后!”睡了一小會兒,終于發(fā)現(xiàn)有些不對勁,息筱猛地一個翻身做起來,看著笑態(tài)可掬的母親,眼中寫滿困惑,“為什么……”
溫柔地握住兒子仍舊不肯放開的那只手,皇后紅唇微啟:“因為聽說有人將你父親的信物送到你手上,所以母親特地來瞧瞧?!?/p>
明亮的光線透過窗戶的紙格射進房中,沉默地將繁瑣的衣服一件又一件的套好,息筱的臉上平靜無波。
沒有看依舊坐在床畔的母親,哪怕連多看一眼,他都怕自己會忍不住憎恨上這個女子。
他其實是深愛著母親的,這個美麗華貴的女子是他從兒時便開始對女子所有美麗幻想的具現(xiàn)。然而正因為如此,當幻象被打破的時候才更讓人痛苦難耐。
整整十六年都對他緘默不言,直到現(xiàn)在才告訴他,其實他的父皇并不是親身父親,他只不過是母親在懷孕后被迫嫁到這個國家的附帶品……那他的人生是什么?他一直為之而痛苦的意義又在哪里?
將外衣套上、玉袋束好,息筱終于轉身走到母親旁側,對著那個顯然是在享受他的反應的女子沉聲問道:“我的生生父親是誰?”
早就知道的事實被殘酷的擺在眼前,即使不想相信,想要找到借口來安慰自己也已經(jīng)不可能??墒菍οⅢ愣裕@個認知卻讓他如釋重負。
父皇一直以來的疏離態(tài)度,母親在深宮中偶爾怨恨或是無助的表情,甚至就連叔父對自己的所作所為都能理解得清清楚楚——原來并不是因為他這個人面目可憎,不值得別人疼惜。只不過是因為無可改變的血緣,讓他成為了那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掌上玩物。
腦海中瞬間閃過最后一次見叔父時他漫不經(jīng)心的表情,息筱微微翹起嘴角,臉上的笑意更濃。只不過是這樣而已,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早就知道對叔父而言自己不過是個閑暇之余用來打發(fā)時間的存在就好了,至少現(xiàn)在不會這么心痛……用手輕輕按壓一下鼓動不停的胸膛,息筱瞇起的眼中森冷冰寒。
被欺騙了!所有知道這一切的人都把他蒙在鼓里,將他當成傻子一樣嘲笑??峙戮瓦B息箓,都是表面上叫著他皇兄,卻在背地里腹誹不斷。
啊啊……真是意料之外卻又最合乎情理的發(fā)展,理所當然到讓人就連抱怨的機會都沒有。
“他是我的舅父?!膘o靜地看著兒子臉上幾乎看不出太大波瀾的表情,皇后臉上反倒露出欣慰的笑容。
就是這個樣子,她此生的摯愛便總是這樣榮辱不驚,泰山崩于前也不動聲色。曾經(jīng)以為自己剩下的這個孩子無論如何也做不到他父親那樣,所以她才會不甘,甚至將所有的不滿都發(fā)泄在那個年幼的孩童身上。
單手撐著床鋪傾身湊近息筱,皇后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仔細端詳。即使在這張臉上找尋不到熟悉期望的蹤跡,但那表情已然有他父親當年的幾分模樣,光只是這一點,就足夠讓她欣慰了。
微微退一步,避開母親的手,息筱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飾的鄙夷與嘲弄神色。曾經(jīng)多么渴望被母親如此溫柔慈愛的呵護,但決不是在這種狀況下,尤其是當她看著自己的時候卻是透過眼前之人看到遙遠不知在何處的哪個人。
與此相比,自己是母親與她的舅父亂倫所生下的孩子這個事實,反倒顯得無足輕重了——至少在息筱看來,那種事根本不值得如今的他多費心思。當然,如果他生就是個癡傻愚鈍之人,那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