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走,先送你回家?!?/p>
“我沒有家了,哪個家都沒有了!??!”容印之吼道:“也不想見你,最不想見你!”
男人沉默了。容印之在心里讀秒,不知道讀到第幾秒那個臟臟的鞋尖會轉(zhuǎn)向離去?
“那就去我家,我等你出來?!?/p>
陸擎森的回答,最溫暖,又最殘酷。
容印之慢慢站起來,用手掌貼住了門板,仿佛能觸摸到那邊的高個子。
最不想見你,最想見的也是你。
但不能是今天,也不是現(xiàn)在啊。
外面的人完全沒有離開的意思,容印之知道他一向說到做到,這樣的僵持根本毫無意義。把披肩裹緊,容印之一鼓作氣地擰開門栓低頭往外沖,跨不到兩步就被陸擎森拽住了手臂。
“放開我——!”
“老子最美”冷眼旁觀,發(fā)出一聲譏諷的笑。
這聲笑讓容印之愈發(fā)難堪,別過頭不去看陸擎森,扭著手腕死命地掙。陸擎森怕弄傷他,稍微一松手容印之就抽回了手臂,紅著眼睛跟他吼“不準跟過來!”
室外的冷雨絲毫沒有阻礙容印之的腳步,悶頭不看路也不看方向,徑直沖過了斑馬線,陸擎森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
一個說“印之回家吧”,一個說“不準跟著我”,總之誰也不聽誰的話。
容印之轉(zhuǎn)回身,不知道是冷的還是氣的,身體在抖聲音也在抖:“你給我站住!”
陸擎森就站住了。
“你到底有什么企圖?!看我這個樣子好笑嗎?!”
“你是不是一直在心里嘲笑我!”
“笑我是個變態(tài)!穿女人內(nèi)衣的變態(tài)!”
“笑我什么都做不好,笑我是個垃圾……!”
皺起眉頭來,陸擎森緩緩地搖頭:“你不是?!?/p>
“我是!成績垃圾、專業(yè)垃圾、工作垃圾、性格垃圾、興趣也垃圾、全部都是垃圾!從里到外、整個人生都是垃圾!”
街上偶爾有車經(jīng)過,雨滴漸漸變大。容印之身上的披肩和長裙早就被雨水浸透了,緊緊地裹著他的身體,勾勒出一個瑟縮著的形狀。
可他對此渾然不覺,從小時候開始講,講他念書,講他長大工作,講到他被攆出家門,講他從出生到現(xiàn)在所有身為垃圾的“罪狀”。
陸擎森一邊聽一邊慢慢走近,再次握住了他的手腕。
冰冷的手腕上傳來溫熱的皮膚觸感。那熱度仿佛沿著容印之的手臂向上,一直到達了他的心臟,讓他不由自主地跟著陸擎森走。
不由自主地第一次為自己辯白。
“我的成績總是前三,連前五都沒有跌出去過,有那么差嗎?
“我也想過考博,可是那個專業(yè)我真的不行啊我已經(jīng)很拼命了……真的不是我不努力!
“你知道嗎,上一份工作我三年就做到部門總監(jiān),三年!你知道這是個什么概念嗎?我是公司里晉升最快的管理層了!
“我二十五歲才工作……年輕的同事都瞧不起我!我從新人做到高層,領導過很多成功大品牌案例,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掙來的!
“連以前的老板都說過我很有天分、我很厲害!”
他加重了那個“很”字。
“我會烹飪,你不要覺得烹飪很簡單,中式、西式,我連烘焙都會。”
“記數(shù)字也很快,我能一下子記住三五個手機號碼……!”
容印之從未如此喋喋不休。
他將自己能想到的優(yōu)點全部羅列出來,一條條一項項,把他能記起來的所有人生都攤在陸擎森面前,仿佛在喊:你看看我!快看看我!我是不是很優(yōu)秀?我怎么能是垃圾呢?!
濕乎乎的裙子裹著他的腿,他快跟不上陸擎森的步伐了。陸擎森回頭看了他一眼,低聲說:“印之,先等我一下。”
陸擎森放開他,獨自向前跑去。
“陸……”
容印之跟著男人追了幾步,最終還是停下來,張大眼睛看著陸擎森的背影離自己越來越遠。
“陸……?”
你去哪兒啊?
陸擎森跑到自己連鎖都沒鎖的廂型車前,拉開后門掏出了他隨手扔在后座上的外套,折回來把容印之濕掉的披肩拿下來,外套裹上去,收緊衣襟,扣好帽子。
轉(zhuǎn)頭又往容印之身后跑去,撿起了他的一只鞋。
容印之今天為了配長裙,帶了一雙跟披肩同色的復古絲絨單鞋。平底中性款,鞋幫淺到跟拖鞋沒什么區(qū)別,不知道什么時候就丟了一只,光著腳踩在地上。
陸擎森走到他面前蹲下去,握住了他的腳腕。容印之跟著他的力道抬起了腳,寬大的手掌沿著他的腳底抹去水和泥,再把鞋子套上去。
“陸。”容印之看著對方因為自己的呼喚而仰起臉來。陸擎森今天沒帶眼鏡,幽深的瞳孔里映著自己的臉。
“我不是垃圾啊。”
“你當然不是,從來都不是?!?/p>
“……真的?”
“真的?!?/p>
“真的?
“真的?!?/p>
無論問多少次,哪怕雨水打在臉上,男人都用一樣認真的表情回答他。
“我其實很好的……對不對?”
男人伸出手臂,一手向下環(huán)住了他的膝窩,另一手向上摟住他的后腰,雙臂用力把他整個抱了起來。
“這一點,我比你更早知道?!?/p>
容印之像一顆被裹得嚴嚴實實的繭,整個人伏在他肩上,無聲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