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他話音落下,看似只是被豎著劃了一刀的玻璃立柜突然發(fā)出“哢嚓”一聲輕響,而后裂成了兩半,倒在了地上。也虧得地板上墊著一層毛毯,才避免了碎成渣的命運。
龍牙就那么懶洋洋地一手拎著薄刀,一手摸出一小疊符紙。
手腕一抖,那疊符紙就突然燒了起來。
上次齊辰看他燒的一張符紙,抖出來的火只有一小團。這回符紙多了,燒出來的火氣勢十分駭人,就像是朝滾油鍋里倒了一勺水似的,那火猛地竄出了一米多高。好在老袁家的房子屋頂挺高,即便龍牙這么高的個子,伸直手臂也摸不到頂。那火舌撩了幾下,終究還是沒有舔上天花板。
而龍牙更是絲毫不怕被這火燒了,他就這么掌心向上,彎曲著手指微籠著那一大團火,一直等它把那一疊符紙燒成了細(xì)細(xì)的灰燼,落在龍牙的掌心里。
就見龍牙眼都不眨地挽刀在自己手掌上輕輕一劃,殷紅的血瞬間從掌心的灰燼下涌了出來,把那一團細(xì)細(xì)的灰浸了個透。
齊辰看到忍不住皺了皺眉,想出聲,又覺得這時候打斷只有討罵的份,只得把話又咽回去,死死盯著龍牙的手掌。
結(jié)果就見被血浸透了的紙灰變得像碳一樣漆黑,卻沒有濕乎乎地黏成一團,依舊是松散的一捧。
龍牙懶得動手,直接擡腳勾著那個木質(zhì)底盤,把墻角那個依舊顫動不止的鎧甲書房中間撥了撥。
齊辰便忍不住又朝那副鎧甲瞥了一眼,誰知不看還好,一看嚇一跳——
這不過是幾分鐘的功夫,那副鎧甲身上的暗紅色血跡就變得明顯得似乎下一秒就要滲出來了似的,整副鎧甲連帶著它手中的陌刀,都似乎鍍上了一層血光,而且越來越盛,邪性得厲害。
老袁看了更是害怕地在嗓子眼里擠出了一聲極為虛弱的驚叫。
只是他這“嗷——”的一聲剛起了個頭,就被齊辰看了一眼,朝他比了個噓聲的手勢,十分委婉地讓他閉上嘴。
于是那一聲驚叫在他嗓子眼里囫圇了一番,最終還被悶了下去,憋得他滿臉通紅,好懸沒噎死。
齊辰正拎著心眼睛一眨不眨地圍觀著,卻見龍牙回頭沖他招了招手:“過來。”
“我?”齊辰雖然一臉詫異,但還是十分順從地滾了過去,走到龍牙身邊,道:“怎么了?”
老袁一看齊辰過去了,就剩他一個人不前不后地站在那里,頓時有些毛骨悚然。正常人害怕的時候,總愛往人多的地方鉆,可現(xiàn)在他房子里,人最多的地方偏偏就是最危險的地方,于是他左右掙扎地哆嗦了兩下,還是選擇站在原地繼續(xù)當(dāng)個人形棒槌。
龍牙當(dāng)然是沒空管他會不會嚇尿了,只低頭跟齊辰交代著事情:“你用這東西,在這鎧甲幾處傷口那抹一遍?!闭f著便拎著齊辰的手指頭,讓他攤開手掌,然后把自己左手心里握著的那一捧紙灰倒在了齊辰手里。
“我來?”齊辰十分納悶。
“廢話,沒見我手掌中間都被切了嗎?”龍牙理直氣壯地回了一句,然后指著那鎧甲催促道:“快點,沒看這都快抖脫了么?”
齊辰瞄了眼他露出來的手掌心,干干凈凈一滴血都沒沾上,被刀劃開的口子也已經(jīng)沒了蹤跡,就是眼睛瞪瞎了都看不出疤,以龍牙這種牲口型的體質(zhì),估計已經(jīng)瞬間愈合了。
所以手掌被切了所以不方便動手抹灰這簡直就是糊弄鬼的屁話!
不過齊辰一向被他使喚慣了,心里雖然打了個問號,手卻還是跟著龍牙的指使湊近了那副鎧甲。
雖然那鎧甲不斷掙扎著,似乎下一秒就要脫離束縛撲上來,加上那一身鍍著的血光,十分具有驚悚片的效果,但是有龍牙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大爺在旁邊,齊辰也就沒什么懼怕的感覺。
他一手握著那一捧黑色紙灰,一手捏了一撮,抹在了鎧甲胸口那道狹長的刀傷上。
正如老袁所說,這道刀傷從左臂護下側(cè)起頭,橫貫整個胸口,一直劈到了腰際,如果不是右后側(cè)還連著,前面便會整個斷成兩半。
齊辰手指觸上鎧甲的時候,他只覺得有股冰冷得刺骨的寒氣順著指尖涌進來,凍得他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那是比寒冬臘月大雪天還要冷的感覺,就像之前那個老太太的手帶給他的溫度一樣——那是來自黃泉,來自死亡的寒氣,陰冷到讓人連骨頭關(guān)節(jié)都刺痛不已。
在他用黑色紙灰抹上那道刀傷的時候,有零零碎碎的片段,像是出了故障的播映機一樣,一幀一幀地跳躍著在他眼前播放。
他看見了漫天黃滾滾的煙,沾染了煙灰血跡的破敗城墻上,旗子被燒得幾乎只剩一些碎布。
然后便是滿目的尸體,馬的、人的……
完好的、殘破的……
這樣的慘景上,依舊還有人不斷地朝前沖殺,踩著腳下的尸體,握著長刀背著弓箭,帶著滿身滿臉的血泥,朝前沖著……
手下冰冷的金屬猛地一震,打得人指尖生疼,齊辰下意識地縮回了針刺一般有些麻的指尖,那些滿是血光的畫面這才從他眼前倏然消失。
他怔楞了片刻,徹底回過神來。
“怎么?”龍牙低頭看了他的手指一眼,又看了看那副鎧甲,問了一句,看起來并不知道齊辰手指抹上去會看到那些片段。
“哦沒,我好像看到穿鎧甲的人生前看到的一些場景了?!饼R辰解釋了一句,又捏了捏手指,緩了緩那股子被被凍到的刺痛感,又捏了一撮紙灰抹了上去。
在第一條刀傷抹到頭的時候,齊辰就覺得一直比冰還冷的鎧甲突然熱了一下,就像是接觸不良的燈泡一瞬間通了電亮了一秒似的。
而后,他就聽見金屬制的鎧甲像是生了銹的齒輪重新運轉(zhuǎn)起來一樣,發(fā)出變了調(diào)子的“吱吱嘎嘎”聲,那條橫貫整個胸口的刀傷就這么在齊辰眼皮子地下,一點一點地長合了。
斷開的金屬切口重新吸到了一起,而后便再看不出被刀劈過的痕跡了。
齊辰眨了眨眼,心里暗自驚訝了一番,面上卻依舊淡定地捏上一撮紙灰,抹到了那副鎧甲腰間的一處長口上。
依舊是冰冷得鉆心的寒意,依舊有不斷閃爍的畫面片段,手指尖也依舊麻到刺痛,齊辰卻沒露出絲毫忍受不住的表情,手指穩(wěn)穩(wěn)地滑過傷口的最后一處。
和剛才一樣,在齊辰收手的時候,鎧甲微微一熱,接著,在“吱嘎吱嘎”的輕響聲伴隨下,腰間的那道傷也重新長合到了一起。
龍牙握著齊辰的手腕,把剩下的一點紙灰又倒進了自己手中,然后拍了拍齊辰的腦門,道:“退后?!?/p>
齊辰點了點頭,捏著依舊有些麻意的手指退到了老袁身邊。
而此時的老袁在目睹了一幕又一幕超出他理解范圍的情景后,維持著張著嘴的姿態(tài),已經(jīng)不會說話了。
龍牙握著那一小撮紙灰,沿著那副鎧甲細(xì)細(xì)地撒了一圈。
傷口沒長合之前,那鎧甲掙扎的時候還像是被捆了一圈又一圈的繩子似的,擰扭著抖動不息。當(dāng)胸口和腰間兩條起來應(yīng)該是致命傷的刀口長合之后,那鎧甲就像是是瞬間被松了綁,動作幅度猛地大了起來。
紙灰撒出來的圈終于在最后和開口接上。
兩點相接的那一瞬,齊辰眼睜睜地看著那副空蕩蕩的鎧甲里突然多出來了一個人,那人臉色極為蒼白,眼窩深陷,嘴唇干裂,儼然一副剛從閻王殿里爬出來的模樣。
他頭戴兜鍪,身罩胸甲,臂護緊緊地貼綁在手臂上,裹出健碩結(jié)實的肌肉曲線,整副鎧甲穿在他身上,從上到下都貼合得不能更貼合,很顯然,就是這鎧甲的主人。
他幾乎是在出現(xiàn)的那一瞬間,抄著陌刀掄了一圈便朝龍牙劈了過去。
雙刃刀頭在空中劃了一串刀光,幾乎晃花了眼,掠起的刀風(fēng)直直朝齊辰和老袁這邊拍過來。
齊辰拽著老袁朝旁一個閃身,那剛猛的刀風(fēng)便拍在了木質(zhì)門上,當(dāng)即將門拍成了一堆碎木。
齊辰:“……”
老袁:“……”
龍牙卻握著他那輕薄的刀,一兩撥千金似的抵住長陌刀的刀刃,然后輕輕一挑,便把那回魂的將士挑到了一邊。
可那將士也不是省油的燈,一擊不成轉(zhuǎn)身又是一道重劈當(dāng)頭落下,被龍牙偏頭避開后刀尖一抖,又直奔龍牙的咽喉而去。
龍牙這人平日里就總是副懶洋洋的樣子,結(jié)果打起架來還是沒脫掉那股懶散勁,或許是太強了懶得盡力,又或許正如他所說要好好將這鎧甲收拾服帖。
反觀那將士,刀刀似乎都含著千鈞之力,招招都直奔致命點,帶著四溢的殺氣。
老袁的書房被他剛勁的刀風(fēng)拍得猶如遭了洗劫,書架、辦公桌無一幸免。
而那將士似乎還有越戰(zhàn)越勇、不死不休的架勢,一招比一招快,好幾次刀風(fēng)都差點直接拍上老袁的臉,嚇得老袁抱頭就要往外躥。
眼看這戰(zhàn)場上舔血過日子的殺將是個麻煩,龍牙終于有些不耐煩了。就見他眉頭一皺,手中的刀猛地插入地下,偏頭沖齊辰的方向道:“躲出去!”
齊辰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大概這樣你來我往的打膩了,八成想動點真格速戰(zhàn)速決,于是立刻拽著老袁就蹭蹭下了樓,直奔房外,以免龍牙一個沒控制好直接搞塌整棟房子。上次荒野那房子的下場可還歷歷在目呢。
外頭的雨倒是轉(zhuǎn)小了,豆大的雨點已經(jīng)變成了撓癢癢似的雨絲,沒有立刻把兩人淋成落湯雞,但也有些狼狽。
老袁一邊朝房子右邊跑一邊沖齊辰道:“過來過來!這邊有回廊!”
齊辰跟在他身后跑了三兩步躲進了回廊里。
這邊的別墅區(qū)屋內(nèi)屋外的設(shè)計都挺中式,一棟屋子帶一塊庭院,側(cè)面帶一小條回廊,天氣好的時候,大概可以坐在回廊里看看江景。
齊辰對龍牙的實力倒不擔(dān)心,但還是忍不住抱著手臂搓著寒氣,一邊朝二樓張望,一邊回顧這坑爹的一下午。
只是想著想著,他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也不知是不是被上次徐良的事情搞出了點心理陰影,總是聽誰說話都要琢磨兩遍,想想有沒有什么破綻或是反常的地方。
于是他腦中不知怎的就突然浮出了之前老袁說的一句話——
他說有人告訴他陵市有個鑒寶大會,讓老袁來看看,說不定能尋求幫助。
當(dāng)這話在他腦中回放的時候,他突然就想起了上一回那老太太說的話,同樣是有人跟她說可以到廣和尋求幫助……
而那個人當(dāng)時在齊辰不知情的情況下,不動聲色地附在了徐良身上,一路指點老太太。
那這回呢?
這回……如果真的還跟那個人有關(guān),他又能不動聲色地附在誰身上呢?
齊辰突然覺得背后一寒,猛地轉(zhuǎn)頭看向老袁。
就見原本哆哆嗦嗦被嚇傻了似的老袁像是換了個人似的,臉色變得平靜得近乎詭異,他在齊辰轉(zhuǎn)頭看向他的那一瞬,嘴角咧開了一個僵硬得如同死尸似的笑,低語似的說了句:“好久不見……”
齊辰倒抽了一口冷氣,剛要閃身離開,就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一股非人的力道鉗制住了,近乎要直接穿透衣服嵌進皮肉里。還沒來得及掙扎,就被那人帶著一翻,栽進了冷得刺骨的江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