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等了許久,才等來他應(yīng)一聲,“嗯--”驀然間收緊了手臂,讓她再貼近一些,更無間隙無距離,怎奈落筆是荒誕又可笑的判詞,“挺好?!?/p>
云意窩在他臂彎中,一時想笑,一時又想哭,紛紛擾擾都如流水奔赴遠(yuǎn)方。
三月底,陸晉同她說,京城里陸寅與陸禹兩兄弟撕咬起來,再沒有比此時出兵更好的時機。
雖早知有這一天,但眼看他提上議程,云意心中多少彌生忐忑之意,再不復(fù)往日輕松。
額日敦巴日為表誠意,喬裝潛入鳳臺鎮(zhèn)。陸晉與之密談,男人之間天下大事開頭,間或吹噓自負(fù),收尾成了老太太菜市場里討價還價,錙銖必較。最終額日敦巴日以三萬騎兵換西北十三州,買定離手。
兩人結(jié)盟卻各懷鬼胎,當(dāng)下卻齊齊舉杯,酒桌上稱兄道弟交淺言深。額日敦巴日喝得面紅耳赤,需得一左一右兩位壯漢攙住了才走得穩(wěn)當(dāng)。因農(nóng)家院子實在簡陋,門口連個照壁都未設(shè)。云意提著一籃子蒿草才將將跨過門檻,迎面便撞上神飛九天的醉漢,操一口生硬漢話,呼呼扎扎地喊:“在……在下額日敦巴日,拜見坤儀公主……嗝--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云意尷尬地轉(zhuǎn)過身去背對他,眼前是開闊的倉滿暮色,身后是仍在咕噥不停的醉酒莽漢。額日敦巴日開啟了她與陸晉的相遇,卻又仿佛在故事的第一頁就已經(jīng)謝幕隱退,她從不曾想過今生會再一次遇到這樣一個幷不熟悉、無足輕重,卻又悍然摧毀她原有命運的人。
可怕的是這一切如同輪回倒轉(zhuǎn),開啟的是他,結(jié)束的是否一樣是他。
她心中五味雜陳難以言喻,額日敦巴日又何嘗不是呢?他被部下架起來扶出小院。至無人處頓時清醒,站直了身子已無醉態(tài)。
抬眼望斜陽晚照,倦鳥歸巢,一幅歸隱南山畫卷。回想方才她素衣荊釵,手中還挎著一籃野菜,已與早年間皇城相遇的坤儀公主判若兩人。一個是金尊玉貴,一個是洗盡鉛華。他不是讀書人,說不出好壞高下,卻更懷念從前高昂下顎目中無人的公主千歲。
待她進門,陸晉正推開窗散酒氣,瞧見她提重物,少不得要接過來問:“這是什么?哪輪得到你做這事。”
云意渾不在意,凈過手來說:“我跟屠家嬸嬸采著玩兒的?!眲拥枚嗔?,身上有薄汗,便坐在窗下吹風(fēng),“方才回來的時辰不對,竟遇上額日敦巴日。他拜了我半晌兒,真是醉的不像樣。”
陸晉冷著臉輕哼,“借酒裝瘋罷了?!?/p>
“他藉多少?”
“三萬騎兵,多了恐生事端,這個數(shù)正好?!?/p>
“酬金呢?”
“西北十三州?!?/p>
云意皺眉,欲言又止。
陸晉卻道:“給不給,如何給,到時候便由不得他?!?/p>
她轉(zhuǎn)過臉來,懶懶倚在窗下,“狡兔死,走狗烹,這道理他不會不明白。”
“見招拆招就是。”他的眉,凌厲似刀鋒,擰起來卻格外好看,就如同眼下,他伸長了手去關(guān)窗,擰著眉毛責(zé)備她,“就知道貪涼,吹出病來有你哭的。”
云意一陣竊喜,抿著嘴歪著腦袋沖他傻笑,偷偷享受著這難得的甜蜜。
她這樣嬌滴滴如初綻的花,他再是粗狂放浪,也拜倒在她嘴角淺淺梨渦下。他沒法子,徹底投降?!澳惆?-”
她變本加厲,張開手臂,拖長了音調(diào)嬌聲喚,“抱我--”
手臂動作快過口中話,他一把將她抱在身前,手臂橫在她腰后,整個人都端起來,被他高闊壯實的胸膛襯托得越發(fā)嬌小柔弱。
“鬧的什么?嬌成這副樣子?!?/p>
云意似藤蔓一般纏住他,身邊滿滿都是他的氣息,忽然間滿足得將要落淚。但到底忍回去,瓦聲瓦氣問道:“二爺幾時動身?”
“左不過下月中。”
她再問:“有幾成把握?”
陸晉避而不答,“愿全力一搏?!?/p>
“我去哪兒呢?”
陸晉抱著她走到院中,天已擦黑,一方有星,一方紅日未落,“冬冬在太原,為策完全,你需北上烏蘭。忠義王府早已經(jīng)空出來,你便在王府暫住,待事成再接你回京?!?/p>
云意纏緊了他,悄聲說:“我藏了一瓶鶴頂紅,自陸寅召我入宮那日起便再沒離身…………”
“云意!”
“噓--先別忙著兇我。我早知道的,一入賭局哪有全身而退的道理。陸晉,刀山火海,黃泉碧落,我隨你去,心甘情愿。”她的語調(diào)輕緩,面色柔和,卻不知為何一字一句如鋒刃又如熱鐵,一筆一劃刻印在他心上,燒灼在他的血肉里,疼得壯闊濃烈。
他一時木訥,無言相對。
她仰起臉在他唇上輕啄,短暫而輕快,像一首呢儂小曲。
“我從前就同你說過我會看相,早看出來,二爺乘風(fēng)破浪,福澤無邊?!彼τf,“鶴頂紅太苦,可千萬別讓我喝?!?/p>
陸晉沉聲道:“你不會看錯,我也不會讓你看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