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時間推辭,曲鶴鳴留下一句“自己小心”便猛抽馬鞭,趕馬瘋跑。他整個身子壓得極低,幾乎是罩住懷里的云意。
眼看他就要消失在驛道上,后頭為首之人再一次搭弓射箭,利箭自拉滿的弓弦飛向曲鶴鳴后背,轉眼間便于沉沉下落的夜幕中消失無蹤。
腥風血雨都留在身后,他一心一意護著她,拼盡了全力,愿命中能有一刻得她青眼相睞。
耳邊的風化作利刃,一刀一刀割著耳廓。不知跑了多久,云意只覺得身上的人越來越重,把住韁繩的手也眼看著失去力道慢慢下垂。
眼前是空寂的山谷,馬兒跑得精疲力竭,已不聽命令踱步跑去山邊吃草。她試探地呼喚他,“曲鶴鳴,曲鶴鳴你怎么了?”
沒等來他回應,卻等到他大叔一般轟然倒塌,連帶著她一起滾落地面。
好在地上的土松軟,她跌一跤也沒大礙,自己撐著身子爬起來,低頭拍灰時才發(fā)現(xiàn),原本沾滿雨水的衣裳不知幾時被血染紅,大片大片嫣紅的色塊如同大麗菊一般開在青色綢緞上,紅得觸目驚心。
“曲鶴鳴!”她慌了神,去拖拽神志不清的他。
曲鶴鳴再是瘦弱,也終究是個男人。她費勁了全身力氣也拉不動他分毫。她扶起他上身,一不小心便沾了滿手血,太多刺目的猩紅更令人手足無措。她觸到他背后一根長箭,扎進肉里,刺破了肺葉,血流如注。
“曲鶴鳴你醒醒,你醒來告訴我該怎么辦,我要怎么樣才能救你。”一片詭異又和諧的死寂,耳邊聽得見山間的風,樹上的葉,原野中奔跑的野兔,溪流里自由的魚,以及悲不自已的云意。
她正在失去他,在她最脆弱的時候。
“別……別哭……”他艱難地睜開眼,眼前模糊,但幷不妨礙他看著她,靜靜的沉默的,一如往昔。
云意自背后扶住他,搖頭否認,“我沒哭,你快起來,起來去找二爺把傷治好命留住。”
“我不能了……”失血太多,他在她懷里止不住地冷顫,“你順著這條路向北,記不記得烏蘭城外破茶棚?向西是鳳臺鎮(zhèn),二爺就駐扎在鎮(zhèn)上,他見了你,必定是高興的。 ”
眼淚模糊了視野,她哭著拒絕,“別想著就這樣打發(fā)我,我這就領你去找大夫,一點點小傷裝什么生離死別,起來……快起來……”
“你得趕緊上路,小刀那孩子撐不了多久。你才是最緊要的,我為二爺做事,雖死猶榮?!?/p>
“我不管……我不管……你那么討人厭,怎么能就這樣……我會恨死你的,我一定會恨死你的……”
她說恨他,他反而高興起來,虛弱地描畫出最后一個笑,“我說你一定會來的,二爺當初還不肯信。你瞧,我沒猜錯,你一定會來,我知道你……我知道的……”起初是單 的得意,末尾是凄惘與落寞,他心里的疼痛蓋過肺部的傷,永世相隨。
他的囈語更如同自我告慰,他提起一口氣,剛想要開口,頂不住咽喉里涌出血,隨著他一陣咳嗽全然噴濺在她臉上。
“你說那些都是假的,但是……但我是不信的,我不信…………”
他的夢停留在烏蘭成余宅一方小院中,她與她談詩品畫,撥弦對弈,他自以為找到今生摯愛,然而她卻說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一個虛妄無情的夢。
但他不信,從來不信。
她哭著求他,“別死……曲鶴鳴我求你了……別離開我,我害怕,我承受不起……”她不想告別,不想懂事。誰知道為何情緣總是短,為何苦難總是長。
她想回家,卻突然間記不起她的家在何處。天地茫茫,踽踽獨行,何處是歸路。
他太累了,累得眼皮都抬不起來,想要斗膽伸手摸摸她的臉,但才抬到半道就已沒力氣,徹底跌落下來。
“快走--”他的聲音細不可聞,他的氣息也就此停頓。
他的夢,就此斷了。
夜幕下只剩漆黑一片,山間又下起小雨,似乎是白日里老天爺沒發(fā)完的脾氣。曲鶴鳴的身體已涼透,馬兒也已經(jīng)吃得飽肚。她沒辦法收斂他,只能拖到山坡下,蓋上樹枝與落葉做好標記,等來日再謝。
眼淚流干了,似乎也再不能言語。她牽了馬再次出發(fā),孤身一人月下潛行。
她清晰地記得,他反反復復說,我說你一定會來,但二爺不信,你看還是我猜中。
她來了,他卻走了。
這世界來來往往,都不過孤身游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