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行路
夜里睡得晚,早上便起不來床。無奈窗邊麻雀嘰嘰喳喳一通亂叫,她耐不得,揉著眼睛下床來,原來是陸晉抓一把高粱米,撒在窗臺上喂麻雀。不料晨光溫柔,悄然自他身前拂過,描繪出自鼻梁到唇峰一道幾近完美的弧。凡人多看一眼,遲早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明明該是個滿身戾氣殺伐果決的人,卻又帶著不可言喻的溫柔與慈悲。她偷偷撫了撫胸口,與她左胸砰砰亂撞的心臟說:“別鬧?!?/p>
撣了撣手上的灰,陸晉轉(zhuǎn)過身,把春光朝陽都遮在背后。因逆著光,云意不大能看清他的臉,但大抵想像,他眼中一定還有沒來得及收斂的溫柔。
就像大雪天里,一爐將將溫好的酒,帶著一股霸道烈性沖進喉頭,瞬時便暖了全身。
“醒了?你準備準備,是時候。再有兩日就到太原,屆時再找個地方好好休息。”
“船上的人還是沒消息么?”
“沒遇上巴音,但多半都上了岸,應無大礙?!彼S手將窗戶鎖死,目光落在她一頭烏黑油亮卻又亂七八糟的長發(fā)上。
怎么辦…………
樓下喧囂嘈雜,曲鶴鳴與漏液潛來的查干照過面,交代他直接帶著人北上回城,不必多等。什么說辭什么準備全都囑咐清楚,該怎么應對皆有章法,照做就是。又因等了許久還未等到陸晉下樓,這才跑上二樓,到了門口,手舉起來卻沒敢敲下去,因他聽見--
“嗯……疼……好疼………… ”這是女兒家輕聲嬌啼,婉轉(zhuǎn)多情,柔媚入骨。
“你自己抬高點兒……”可恨漢子不解風情,滿是不耐。那……什么叫抬高點?抬哪兒?小屁股嗎?曲鶴鳴只覺得尾椎骨上一麻,要命。
“你討厭,你到底會不會呀,不會別鬧我……”二爺不會?不可能啊。
“媽的,這個怎么插得進去?”我天,二爺您真不會?要不……他進去指導指導?
他正聽得入迷,就聽見蹬蹬蹬腳步聲越來越近,陸晉猛然間拉開門,曲鶴鳴還在豎著耳朵聽動靜。撞見他眉頭深鎖滿臉不耐,少不得要問一句,“二爺,這是怎么了?下面就要開拔,您這兒還鬧著呢?”
“你進去幫幫她?!?/p>
“我?”老天,天上掉餡兒餅啦,砸中他?一瞬間兩只眼珠子泛綠光,得得得,就今天下手,揣著一股猥瑣興奮勁兒跨進門里,桌前坐著的卻是個再正經(jīng)不過的童男子。只不過散著頭發(fā)皺著眉,她只剩一只手能抬高,怎么也整不好這一頭亂發(fā)。
見他來,立時將簪子遞給他,“二狗兄幫幫忙,我'爹'沒養(yǎng)過兒子,連個頭發(fā)都不會綁。再讓他這么弄下去,我頭發(fā)都要給他薅掉一大半兒?!?/p>
曲鶴鳴先頭那股興奮勁全散盡,余下就剩躁郁,“我早說了老子不是什么二狗子!”
云意點點頭,扯出個笑臉,“是是是,二狗哥辛苦你!”
“你還說!真以為我不敢收拾你?。 ?/p>
“可是二狗哥…………你臉怎么這樣紅?大早上的喝酒???”
曲鶴鳴握著一捧綢緞似的發(fā),耳根子一陣熱過一陣,搜腸刮肚卻無一語相對。
唉,怪他猥瑣。
折騰了半天,汗流了一背才折騰出一個尚算可觀的男子發(fā)髻。
鏢師的隊伍里不設載人馬車,陸晉便將她仍在兩只木箱中間,卡得穩(wěn)穩(wěn)當當,又不知從何處找來一件男子罩衫,給她從頭到腳蓋起來,面上說的是,“晌午日頭毒辣,不蓋著這個,必定活活曬成人干?!?/p>
云意受了恐嚇,低著頭老老實實縮進罩衫底下。
棧道坑坑洼洼幷不好走,濃眉小哥騎馬騎得合不攏腿,見隊伍走得慢,決心下馬來讓兩條大腿歇一歇。因而懶懶散散走在云意身邊,有一句沒一句地同她閑聊。
小哥叫易安,也是蜀中人,上月剛過十六,打小兒跟著胡三通出來跑鏢,天南地北都跑遍。但說起話來還是一口蜀中調(diào)調(diào),“你還怕太陽曬哦你,又不是女娃兒。我們男子漢大丈夫風吹雨打都不怕!你看我,皮糙肉厚,刀子來料都不躲一哈!”
云意拿手撐著罩衫,露出陰影下唇紅齒白的一張臉,讓易安都待了一待,感慨說:“你要是個女娃娃,那肯定不得了!不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