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嶺說:“我去你家?!?/p>
“我去你家?!辈涕Z又道。
段嶺點頭,與蔡閆約定日落時先在橋上碰面,一起下館子,再去澡堂洗個澡,夜里住段嶺家。
六月里,上京的植物長得郁郁蔥蔥,段嶺每月回家一次,發(fā)現(xiàn)花圃里的植物從未枯死,還有人常常來澆水,興許是瓊花院得了父親囑咐,三不五時來照顧他們的宅邸。
那桃樹結(jié)出不少青澀的果子,卻總是長不大。段嶺先是睡了個午覺,夢見在南方的李漸鴻,具體在做什么睡醒時卻忘了。自己被選中去中京一事,必須盡快通知他,于是段嶺寫了一封信,同樣用一句“滿天風(fēng)雨下西樓”暗示父親,自己也許要遷居,再交給尋春,想必她會派人朝李漸鴻報信。
日落之前,還須去瓊花院一趟,段嶺收好信,正打算出門時,外頭忽有叩門聲響。
“段府?”一名衛(wèi)兵進來,看著段嶺。
“是?!倍螏X答道。
府外長街上停著一輛北院的馬車,衛(wèi)兵做了個“請”的手勢,段嶺身上還揣著那封信,說:“我回去收拾就來。”
衛(wèi)兵擺手,不讓段嶺回去,說:“這就走?!?/p>
段嶺開始緊張起來,然而毫無辦法,只得到馬車上去,內(nèi)里簾子一揭開,卻現(xiàn)出耶律宗真的臉。
“陛下!”段嶺驚訝道。
“噓?!币勺谡嫘α诵Γf,“上車吧?!?/p>
段嶺心神稍定,與耶律宗真同車,在數(shù)名衛(wèi)兵保護下開出長街往城東去,耶律宗真說:“拔都給我寫過一封信,信中提到過你?!?/p>
耶律宗真的自稱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從“朕”變成了“我”,段嶺也感覺到了。
“他還好嗎?”段嶺問,“倒是從來沒給我寫過信?!?/p>
耶律宗真說:“過得不錯,當(dāng)年我與他有過數(shù)面之緣,他說,你是他的安答?!?/p>
“其實不算?!倍螏X答道,“我還沒給他信物呢?!?/p>
耶律宗真笑了起來,段嶺也不好意思地笑笑。
宗真繼承了蕭太后的雙眼,曾有流言說這一任皇帝乃是韓唯庸與蕭太后私通所生,多年前,中京流言四起,直到他長大,五官長開后,那濃眉自然而然地看出了遼太祖粗獷的氣息,各方猜測才就此作罷。
他有著武人的眉毛、鼻梁與唇,不說話時帶著靜斂的殺氣,那殺氣若有若無,笑起來時又瞬間消失了,就像一把裹著糖的刀。他很喜歡笑,笑容里帶著親切感,眼神間或一瞥,卻又帶著些許心事。
“今天原本沒出口的話是什么?”耶律宗真倚在車窗旁,朝外望去,手指敲了敲窗欄,漫不經(jīng)心的。
段嶺心里突然生出一個大膽的念頭。
拔都拉近了他們的距離,這代表著他可以說一些話了。
“我……”段嶺沈吟片刻。
耶律宗真答道:“暢所欲言,段嶺,朕時常在想,這世上竟沒有一個能說幾句心里話的人,不要讓朕失望?!?/p>
段嶺明白了。
“韓家希望發(fā)兵?!倍螏X說,“渡河未濟,擊其中游。”
“不錯?!币勺谡娲鸬?。
“北院大王希望與南陳修好,再續(xù)淮水之盟?!倍螏X又說,“共同抵御元人。”
“不錯?!?/p>
大形勢,想必南北院已翻來覆去地討論過無數(shù)次,這個國家實際上的掌權(quán)者是蕭太后,耶律宗真名義上是皇帝,卻下不了真正的決定。耶律宗真在這個時候來到上京,想必不僅僅是挑幾個伴讀這么簡單——也許他真正的目的,是與耶律大石會面。
段嶺最后說:“韓家……嗯,北院大王……”
耶律宗真看了段嶺一眼,段嶺感覺到耶律宗真的眼里帶著一點覆雜的意味,仿佛還在誰的眼中見過。
蔡閆,那一刻他的眼神與蔡閆有點相似,只是轉(zhuǎn)瞬即逝,段嶺讀出那是無奈、忿怒與不甘的眼神。想必耶律宗真對蕭太后與韓唯庸的關(guān)系已忍無可忍,君權(quán)旁落,更令他充滿仇恨。
“所以,此時不宜出兵?!倍螏X說,“否則將一發(fā)不可收拾。最好的情況是遼并江州等地,西川歸陳、塞北歸元,這樣一來,陳元便將結(jié)盟,襲我國土。最壞的情況是,遼既占不到江南,也回不到中原,元人大舉入侵……”
“嗯?!币勺谡娲鸬?。
段嶺沒有再說話,耶律宗真又說:“咱們今晚去上京最有名的瓊花院逛逛?!?/p>
“好?!倍螏X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