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也看他,眼中幾乎是一片完全的空白,失去行動的能力。窗外微光照在小小的屋子里,給垃圾堆鍍上溫柔的光。
“你要離開了……”白敬安說,碰碰那人的肩膀,“如果你能活下來……你會碰到別人,你會有新生活、新朋友的……忘了這里的事吧,你盡力了,沒人能做到像你這么多。我也盡力了,只能做到這樣了?!?/p>
白敬安很想像個孩子一樣大哭一場,但父母死時他沒哭過,現(xiàn)在依然不行。他仍面無表情,在想著機(jī)會。
“你要是真出去了,”他又說,“可以看看太陽,你一直想看看……我沒法形容,聽說的太陽和看到的完全不一樣?!?/p>
他摸了摸白林的頭發(fā),接著站起身來,拿起包里收集到的可燃物資。
他把所有的武器都放回白林跟前,自己只拿了一把槍。
他手里什么牌都沒有了,可仍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偸呛芾潇o,覺得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會把最后一張牌打好。
“我走了,”他對白林說,“你不用照看我了?!?/p>
他感到白林的指尖顫了一下,觸碰到他的褲角,白敬安就這么定定站了幾秒鐘,轉(zhuǎn)身離開。
出門時他關(guān)上燈,又把門從外面鎖好。怪物早晚會進(jìn)來的,他只能做這么多了。
他拿著槍,朝一處較高的地方過去,盡量遠(yuǎn)離白林。那些生物看到了他,但更遠(yuǎn)處的兩只還在朝屋子里窺探。白敬安開了一槍,聲音很響,這下所有的怪物都注意到他的方向了。
他繼續(xù)朝前走,同時拿起包里的燃油罐,丟到身后,擊中,火焰炸開。
他槍法一直不怎么樣,白林說他運(yùn)動神經(jīng)可疑,不過這一刻他發(fā)揮得很好。
白敬安來到自己能走到最遠(yuǎn)處房子的樓頂,其實(shí)也沒多遠(yuǎn),他不擅長這個。
從高處,他看到無數(shù)的怪物朝自己集中過來,殘破畸形。一座墮落之城。正常的街道扭曲,由怪物組成,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東西,難以相信是人變的。那些扭曲的肢體組成了整個世界。
白林把他領(lǐng)回了去,救他,告訴他事情會好起來。
不過黑暗太深了,所以總有人要犧牲,白敬安會毫不猶豫成為其中一個。
怪物開始爬上樓,白敬安的槍里只有一顆子彈了。
白林在這里會做得更好,不會放空這么多槍,他很擅長這種事,像所有人期待的一樣,他能在精確的時間里做出反應(yīng),殺死怪物。他能安撫人心,會在無路可走時做出決定,絕不放棄。
到了最后……也是他朝那些人開槍。他做出決定,他承受痛苦。
白敬安又想起白林揉他的頭發(fā),說“我會罩著你的”,他無意識露出一個微笑。
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看到過很多了。殺戮秀里到處都有這樣的把戲,爸爸就是。他以前也喜歡過某個殺戮秀明星,不切實(shí)際地覺得他會解決所有困難。他死時自己是龐大收視率數(shù)據(jù)中的一員。
人們有時候會很盲目,把某個人推上神壇,假裝是一個出口。但災(zāi)難仍是災(zāi)難,不會因?yàn)槟阆矚g某個明星而改變。
只是你就是……想去喜歡誰,去尋找什么。你就是沒法什么都不信。
怪物們佝僂著身體,穿著人皮披風(fēng),受害者頭顱扭曲著掛在肩上,白敬安以前連恐怖片都不看,現(xiàn)在他直視它們。
他沒有反抗能力,但這些怪物撲過來時,他朝它們開了最后一槍。他沒有對準(zhǔn)自己的腦袋,他最后一刻都在反抗。
正在這時,他聽到樓下街道里傳來一聲槍響,似乎來自他們之前躲藏的房間。
怪物不會開槍,是白林開的。
那一瞬間,火光照亮房間里的黑暗,白敬安似乎看到怪物倒下的影子,白林醒了過來,抓住了槍……但也許只是幻想。
可他放縱自己相信他的朋友活著,離開地獄,也許看到陽光。
他會再經(jīng)歷什么呢?就算沒有變異,他也將再不復(fù)原狀了。病毒剜空了他的一大半血肉,他將一直疼痛,殘破不堪。他再也想不起來他所愛的,他出生的地方,他的驕傲,他的輝煌與痛苦。他會成為另一個人,但又仍是他自己。
白敬安知道有時候事情就該在某個時刻結(jié)束,不管一切有多好??伤褪枪虉?zhí)地不愿意。
怪物撲上來,他再也無法想更多了。他將死在這片破碎的城市里,不再有身份,但沒關(guān)系,所有這里的尸體都沒有身份,他們無聲地死在了黑暗中。
他會是其中一個,他只是……
只是想繼續(xù)。
至少讓一人活下去,再感到快樂。也許去看看天空。去認(rèn)識新的朋友,去愛什么,去發(fā)光。
這很幼稚,不切實(shí)際,但他反正也只有十五歲。
他露出一個笑容,最后做著那個孩子氣的夢,死去了。
──番外《夢》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