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殷娘子見小姑娘皺著好看的眉頭,一臉呆呆的模樣,心生憐惜:“姑娘還是想不起來嗎?想不起來就不用勉強(qiáng)自己了。曼陀羅的藥性霸道,你身上余毒未清,難免受到影響?!?/p>
初妍眨了眨眼,越發(fā)糊涂:她在說什么?信息量好大的樣子。
殷娘子道:“原來姑娘還不知道。有人在姑娘先前吃的藥中發(fā)現(xiàn)了曼陀羅的根,還在更早之前的藥渣中發(fā)現(xiàn)了曼陀羅的莖葉?!?/p>
初妍虛心求教:“曼陀羅是什么?”
殷娘子道:“曼陀羅是一種奇花,根莖花葉都有劇毒。不小心誤服的話,重則奪人性命;輕則也會使人高燒暈迷,呼吸不暢,四肢痙攣,出現(xiàn)迷幻,記憶混亂現(xiàn)象?!?/p>
初妍楞住了,想起了那碗被她陰差陽錯打翻的藥,以及常媽媽和紅蓼奇怪的話語,只覺渾身發(fā)冷。那兩人好狠的手段!
殷娘子見她呆愣楞的,越發(fā)憐惜,從懷中取出一個玉盒,打開,露出里面一排金燦燦的針來。
初妍頭皮一炸,頓時變了臉色:殷娘子這個時候拿金針出來,不是要給她扎針,又是給誰?她不待殷娘子開口,立刻拒絕道:“我不要扎針!”
殷娘子家傳的針灸之術(shù)乃是一絕,當(dāng)初她病好得那么快,殷娘子每日的針灸功不可沒??山疳樤缴砩系淖涛秾嵲谒崴?,初妍一想起那會兒受過的罪就渾身打顫,聞針色變。
殷娘子柔聲勸道:“姑娘中了曼陀羅的毒,不用針余毒清理不干凈。別怕,不疼的。”
是不怎么疼,卻酸得要命,那滋味,比疼可難挨得多。初妍一臉拒絕。
殷娘子對付不聽話的病人自有辦法,對著外面吩咐道:“香椽,過來按住她。”
門外傳來輕快的腳步聲,女孩兒清脆的聲音響起:“來了?!庇腥讼坪煻?。
陽光隨著洞開的門照入屋內(nèi),將來人的身影隱沒在一片燦爛中。記憶中的情景與眼前重疊,初妍心中大跳,抬眼看了過去。
進(jìn)來的女孩兒十三四歲模樣,穿著半舊的花布小襖,圓臉大眼,笑容甜美,扎著紅頭繩的羊角辮垂在肩頭,隨著她走動的動作一跳一跳的,活潑俏皮。
香椽?十三歲時的香椽!
初妍驚喜,又覺得本該如此。
香椽自小賣給同安堂,在同安堂長大。宋熾當(dāng)年找回她后,公務(wù)在身,無暇管她,將她丟在了同安堂,殷娘子就安排了香椽照顧她。香椽力氣大,當(dāng)初殷娘子為她施針,也是讓香椽打下手,和眼前的情景幾乎一樣。
等到宋熾案子辦完,動身回京時,她因為沒了從前的記憶,又對宋家全然陌生,心中忐忑。宋熾看在眼里,知她和香椽投緣,又考慮到香椽自幼在同安堂長大,略通醫(yī)理,索性將香椽買下來服侍她。
這之后,一路風(fēng)雨,從宋家一直到后宮,香椽一直陪伴著她,不離不棄,甚至她臨死前,香椽也依舊護(hù)在她身前。
初妍眼眶微熱:也不知她死后,香椽會落個什么樣的下場?
她早知自己下場,身邊其他人都做了安排,可香椽和旁人不同,她是自己最親密的伙伴,最倚重的左臂右膀,同舟而行,休戚相關(guān),自己出了事,她必不能全身而退。雖然自己此前特意給宋熾留了一封信,希望宋熾能看在兩人最后一點情份上,庇護(hù)香椽,卻沒把握他一定會愿意幫她。
香椽一進(jìn)來就看到了初妍,目光直楞楞地看了過來。
初妍先不想管她,卻實在無法忽略她的目光:見慣了香椽作為和寧宮掌事女官,平時代自己出面處理宮中各項事務(wù),精明強(qiáng)干的模樣,這樣傻呆呆的樣子,她委實不怎么適應(yīng),不由又是新奇又是好笑,笑問道:“你怎么了?”
她隱約記得,當(dāng)初她剛醒時香椽也是這樣直楞楞地看著她,她覺得羞怯,楞是沒敢和對方搭話。
香椽被她親近的態(tài)度鼓舞,目光閃閃地看著她,大著膽子道:“姑娘,你好漂亮。”
香椽長這么大,從沒見過這么優(yōu)雅漂亮的人兒。眼前的小姑娘明明年紀(jì)還小,穿著還不合身,偏偏舉手投足之間都帶著說不出的矜貴之氣。更休提那姿容,冰雪為肌花為骨,比那畫中走下來的美人還要動人百倍。那對嫵媚多情的桃花眼抬起,笑意盈盈地看過來時,香椽的心都酥了。
這一定是仙女吧?一定是仙女!
初妍一愣,一下子笑了出來。差點忘了,香椽這丫頭,生平最好美人,當(dāng)初她肯跟自己走,有一大半原因是因為自己的容色。只不過后來深宮險惡,她和自己都學(xué)會了掩飾,不敢再輕易讓人看出自己的喜好。
香椽也跟著她笑。
殷娘子無奈地看了她一眼:“傻笑什么,還不快服侍姑娘寬衣?”
香椽“唉”了一聲,回過神來,目光閃閃地看向初妍:“姑娘,我服侍您寬衣。”跪坐在床榻旁,伸手為初妍解衣。
初妍從故人重逢的喜悅中清醒過來,堅決拒絕:“我不要施針?!?/p>
香椽柔聲哄她道:“姑娘莫怕,您乖乖治病,奴婢給您做花糕吃好不好?”花糕是香椽最擅長做的點心。從前每當(dāng)她不高興,香椽總是會哄她,幫她做花糕。
初妍想到往事,心一下子軟了下來。
香椽見她不抗拒了,動作利落地幫她寬了衣,露出一身欺霜賽雪的嬌嫩肌膚。
香椽移了一盞燈火進(jìn)來,初妍渾身僵硬地趴在床上,聽著旁邊的細(xì)微動靜,閉上了眼。香椽見她長睫不住顫動,知道她害怕,笑著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姑娘,您放松些。要不,奴婢跟您聊聊天吧?”
聊天,聊什么?
香椽道:“我就跟姑娘說說保定城最近發(fā)生的大事吧?”
初妍“嗯”了聲。
保定府最近最大的一件事就是軍糧舞弊案。
永壽六年入冬以來,韃靼人幾次偷襲,前線吃緊。大同府一帶緊急備戰(zhàn),朝廷下令,就近調(diào)集糧草,以供軍備。本來一切順利,偏偏保定府解去的糧草出了大事,打開一看,全是霉米爛草,不堪使用。永壽帝震怒,新年一過,便指派新任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宋熾前來調(diào)查。
這件事初妍印象深刻,案子查到后來,保定府官場幾乎被一鍋端,甚至牽連到了北直隸布政使司和戶部,成為轟動一時的大案。宋熾也因這件案子聲名大噪,簡在帝心,卻也因此得罪了許多人,為后來遭遇重挫埋下禍根。
香椽語氣崇拜地道:“宋大人當(dāng)真了不得,錢通判那個壞蛋畏罪潛逃,宋大人連夜親自帶人抓捕,錢大人拒捕,被當(dāng)場射殺。如今保定的幾位官老爺都害怕極了,想請宋大人吃飯說情,宋大人卻根本不給面子?!?/p>
背后,殷娘子一針緩緩扎下,初妍“嘶”了聲,心中為保定官場的倒霉鬼默哀。宋熾要是能用人情打動,也就不是宋熾了。不管她和他最后鬧得有多僵,對他有多失望,也不得不承認(rèn),在為國為民的大事上,他是從不含糊的。
香椽好奇地問道:“姑娘,你見過宋大人了,他是不是真像傳言中那樣,仙人一般好看?”
初妍問她:“你怎么知道我見過宋大人?”
香椽道:“姑娘不記得了嗎?你是宋大人救的。也是姑娘運(yùn)氣好,宋大人去抓錢大人的路上發(fā)現(xiàn)掉落在小溪中的姑娘。見姑娘孤身一人,高燒不退,好心讓人送到我們這兒來醫(yī)治。”
宋熾救了她?
初妍呆住,難道之前的夢和現(xiàn)在是連貫的?宋熾從她掉落的溪水救了她。
她不是平安在獵戶家發(fā)現(xiàn)的?所以他們不知道她是宋熾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