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妍心中隱隱生起不安。
先前燒得糊里糊涂的,經(jīng)歷的一切又全然陌生,她沒有多想;這會兒清醒過來了,回到了曾經(jīng)熟悉的地方,重新經(jīng)歷曾經(jīng)經(jīng)歷的事,她漸漸覺出不對。
她一直以為自己經(jīng)歷的一切都是夢境,可如果真的是夢的話,她不該有冷熱之感;金針扎下時,也不該有真實的酸痛之感。
何況,這個夢未免也太長,太連貫了些。
她偏頭看去,忽然看到床頭放著一張紙箋,上面龍鳳鳳舞,寫滿了字。
初妍的目光定住了。
香椽見她目光,笑著解釋道:“這方子是為您治傷寒的?!?/p>
初妍看清了,上面寫著:“柴胡半斤,黃芩三兩,人參三兩……”
她心頭一顫:夢境再離奇,也要基于現(xiàn)實。她不懂藥理,在夢中是絕對編不出一張具體的藥方的。還有之前她從未聽說過的曼陀羅……
可如果不是夢,發(fā)生的一切又該怎么解釋?
很多事一旦起了疑心,便會發(fā)現(xiàn)越來越多的破綻。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越來越多的細節(jié)佐證了初妍的懷疑。
香椽和學徒小朱天天湊在一起聊八卦,聊的都是她從來不知道的東家長,西家短,人名、地點、事件樁樁分明;前來求診抓藥的客人一個個面容清晰,不像她從前的夢,陌生人都是面目模糊,無法分辨……
最讓她心驚的,是宋熾前來查辦的軍糧舞弊案的種種細節(jié)。
她稍加留意,幾乎每天都能聽到各種小道消息:
保定府通判錢霖被射殺后,又被抄了家,他的遺孀在一天后被發(fā)現(xiàn)投了河;
錢糧主簿丁一同在家中上吊,被宋熾派去暗中盯梢的人及時發(fā)現(xiàn),沒有死成,結(jié)果沒兩天就失蹤了;
保定知府黃淙請了保定府大小官員作陪,宴請宋熾,請了幾次,宋熾都愛理不理的,丁一同失蹤后,宋熾忽然又答應了黃淙的宴請。
初妍聽得心驚肉跳,這些驚心動魄的細節(jié),她從前幷不知道,怎么可能會夢到?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個答案,一個離奇萬分、卻又似乎是唯一解釋的答案——
她還活著。
她沒有死,而是回到了過去,回到了她十四歲初遇宋熾,命運轉(zhuǎn)折的這一年。然而這個過去似乎與她曾經(jīng)的認知幷不完全相同。
她抿了抿唇,緩緩卷起左臂的寬袖,露出一截光潔如玉,細膩如脂的上臂。無論她看多少次,上面都絲毫沒有一點傷疤的影子。
宋熾的妹妹宋姝小時候摔過一跤,在臂上留下云狀的傷疤。宋熾當初就是憑那道云狀傷疤確認了她的身份。
可現(xiàn)在傷疤沒了,她也不是宋熾從獵戶家救出的,是不是說明她不再是宋姝,而是另有身份?
為什么會這樣?
難道老天聽到了她臨終前的祈求,決定滿足她的要求,重來一次,她終于不必做宋熾的妹妹?
初妍怔忡:心愿得償,她是高興的,高興這一世與宋熾之間再無扯不斷的血緣親情,不必再為了責任與愧疚為他去做那些事,落得個不滿二十就香消玉殞的下場。
可高興之后,她的心中漸漸變得空茫。她十四歲前的人生一片空白,十四歲后就一直是宋姝。如今,她不是宋姝了,不再是宋家的女兒、宋熾的妹妹,她的歸宿,她的父母家人又在哪里?
她,到底是誰?
初妍又一次從睡夢中驚醒。
四周一片昏暗,借著透窗而入的月光,模模糊糊看到頭頂?shù)膸び啊?/p>
從前,她在宋家,在宮中都有留一盞小燈入眠的習慣??涩F(xiàn)在,她孑然一身,身無分文,同安堂也支持不起這樣奢靡的行為。
好在她向來隨遇而安。
身下的竹榻因著她翻身的動作發(fā)出吱吱嘎嘎的響聲。她抬手,揉了揉脹痛的額角,想著自己的事。
據(jù)殷娘子說,宋熾派人打聽了她的來歷。她們原本是主仆三人,一個奶娘,一個丫鬟,一個小姐,說是去投親的。五天前經(jīng)過這邊時,她突發(fā)急病,就問人借了那間打獵用的小屋暫時住下,還請了附近村中的赤腳郎中開了幾帖藥。
宋熾一行是在離小屋不遠的溪水中發(fā)現(xiàn)她時,另兩人已經(jīng)不見,只剩她一個人泡在溪水中。他們在那間打獵的小屋中什么都沒有找到,連她的一件換洗衣服都沒剩下,顯然都被那兩人卷走了。
紅蓼,常媽媽……
初妍摸索著找到懷中的和田白玉雙魚龍紋玉玦,輕輕摩挲著上面的紋路。這世上,竟會有這樣大膽惡毒的奴仆。甚至上一世——她忍不住想起姬皇后最后說的那句話,對方一定要殺她,難道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初妍不寒而栗:不會的,若上一世她也不是宋家的女兒,宋熾何必要欺騙她?他一開始帶她回家時,不可能料到有后來的變故發(fā)生。
她必須找到紅蓼和常媽媽,才能有機會探知真相。
她不是全無線索。如果紅蓼就是上一世的姬皇后,那么,她們倆一定是去了京城,去了忠勇侯府。
她的身世只有兩種可能:
第一種,她是忠勇侯府真正的小姐,紅蓼母女謀害她,拿了她的路引,頂替了她的身份。可這個猜測有個最大的疑問無法解釋。她已經(jīng)十四歲了,不是面目難辨的小嬰兒,如今的忠勇侯府掌權(quán)人是侯府小姐的哥哥,怎么可能認不出自己的妹妹?
第二種,紅蓼確實是忠勇侯府的小姐,因為某種原因淪為她的丫鬟,紅蓼害怕自己做過丫鬟的事暴露,有損名聲,才會下手害她,偷了身契和路引逃跑。但這個猜測同樣也有疑點,如果紅蓼是真正的侯府小姐,怎么會淪落為仆,還稱呼常媽媽為“娘”。
所有的疑問,只有到京城去才能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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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初妍:不用做宋熾的妹妹了,老天爺可真夠意思。
老天爺(害羞):還有更夠意思的,不做哥哥,改做夫君,怎么樣,驚不驚喜?
初妍:……謝謝,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