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陶曉東嘴里聽到個“難受”不容易, 這人嘴硬, 能扛事兒,報喜不報憂。
他這聲“難受”讓人聽了難過。
這一句也是那個瞬間情緒壓到那兒了, 情難自禁下的脫口而出。換個時間換個情景, 可能他也不會說這么一句。
那之后陶曉東開始忙自己的事, 整天忙忙叨叨的,晚上回家的時間不算, 白天一整天都沒閑下來的時候。干活就從早到晚不歇, 大圖盡量一天趕完,小圖一天能做好幾個。如果不排圖的話這一天就都不在店里, 不知道干什么去, 抓不著人影。
他甚至跟大黃商量著, 另外那兩個小分店,他們的老巢,他不想留了。
大黃聽了都蒙了,聽完半天都沒說話。
他們一共三個店, 這三個店就是陶曉東從最初什么都沒有到現(xiàn)在的軌跡。最新的這個一千多平的店什么都裝得下, 但另外兩個店他們還是一直留著, 沒想過要并過來。大黃知道陶曉東不舍得,他這個人是最念舊的。多那兩個店的開銷其實也不算小,但不算什么,人如果真能為自己的曾經(jīng)和過去留下點痕跡,那任性一點也無所謂。
“不是,你到底遇著什么事兒了?”大黃摸了把頭, 手掌在自己后腦杓上用力搓了兩把,甩開手說,“跟哥說?!?/p>
兩個人在樓上陶曉東的休息室,陶曉東站起來去拿了煙灰缸,坐下點了根煙。
“我累了。”陶曉東一般很少上來休息,他在店里的時候也不太睡覺,陶曉東咬著煙,看了眼這個房間,“我這輩子都在干這一件事兒,我快枯竭了?!?/p>
大黃說:“累你就歇,你還跟以前一樣,出去走出去逛?!?/p>
陶曉東搖頭,他是真瘦了,這么叼著煙坐在這兒,看著竟然有點憔悴了。
“不做這個你做什么?”大黃問他,“想想你前面那么多年奔的是什么,你在非洲差點死那兒,在日本在美國在歐洲混的那幾年,打著滾熬到今天,就為了今天說一句累了?”
煙灰快落了,陶曉東在煙缸里彈了一下。他不說話,只沉默著抽煙。
陶曉東根本就不是能矯情地說我干夠了我累了的人,生來就皮實,能吃苦能熬精力,越累他越能拼,越難他越有勁兒。
大黃跟他搭伙這么多年,什么不了解:“別瞞我,有什么事兒跟我說?!?/p>
陶曉東說“沒事兒”。
“是小南怎么了?”大黃問了句,“小南想出去上學(xué)?你要挪地兒?”
陶曉東擺手:“跟那沒關(guān)系?!?/p>
大黃也知道他性格,想從他嘴里聽到點什么挺難。其實也不光是他,所有人都一樣。越難的事越不愿意張口,難事兒得閉嘴咬著牙扛,那股勁兒得繃著,說出來好像人就繃不住了,泄氣了就弱了。
“不管你是怎么了,曉東。”大黃也從煙盒里抽了根煙點了,“累了也好怎么了也好,那兩個店你不想弄了行,哪怕你明天跟我說三個店你全不想要了,咱們沒二話。咱倆親兄弟,到什么時候都是?!?/p>
大黃這些年給陶曉東的自由很多,陶曉東想做什么都不用考慮后果,隨便他。想走就走,想換店就換店,他因為答應(yīng)了老朋友幫個忙,大黃能二話不說笑嘻嘻地去錄那個節(jié)目。合作伙伴是真的,他一聲“親兄弟”也是真的。
陶曉東掐滅了煙,嗆得嗓子有點啞了。他叫了聲“哥”,說:“我應(yīng)該還能干一年,這一年你早做準(zhǔn)備,定過的圖我都做完,以后我就收手不干了。公司給你,以后它怎么發(fā)展你說了算。跟你當(dāng)這么多年兄弟是我命好?!?/p>
大黃站起來垂著眼看他:“那你呢?”
陶曉東說:“我撤了,什么都不管了,沒有不散的筵席?!?/p>
大黃都?xì)庑α?,張張嘴又閉上,最后還是沒忍?。骸绑勰銒屜?,在這兒跟我留遺言呢?”
陶曉東也笑了,大黃說:“別在這兒跟我扯這些犢子,還一年兩年的。這么跟你說吧陶曉東,我不管你是怎么的了,我也不問你。你要是想撤伙跟別人做,或者你自己做,這個原因的話那行,咱倆好合好散的,永遠(yuǎn)都是兄弟。但你要是因為遇著事兒了想撤,愛他媽啥事啥事,別跟我分你你我我的,我聽著上火。說句難聽的,死你都得死在這兒?!?/p>
大黃說完摔門出去了,這是真氣著了。這應(yīng)該是他第一次跟陶曉東發(fā)火,說話都帶了臟字。
陶曉東這人平時看著脾氣好,其實年輕那會兒骨子里也又軸又強,只不過現(xiàn)在不顯,自己壓下去了。這一點大黃是最明白的。
倆人在樓上聊過的這一次,店里其他人都不知道,在他們看來也就是東哥最近事多,總出去,趕圖趕得也狠。
歡戈還挺高興,最近東哥這么勤奮,欠的圖終于能往前趕趕進(jìn)度了。天天跟個小傻子似的圍著陶曉東打轉(zhuǎn),“東哥東哥”叫個沒完,就差給他加加油了。
這天陶曉東連著做了三個圖,湯索言下班直接過來等他。門口小工看見他來,提前就趕緊開了門,打招呼道:“湯醫(yī)生來了!”
湯索言沖他笑了下,問:“曉東在幾樓?”
陶曉東在樓上聽見了,主動喊了一嗓子:“二樓,言哥。”
湯索言上去,陶曉東仰頭看他:“等我一小會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