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約似乎聽到門外有弟弟的聲音,大概是錯覺,我也無心辨認,扭動手腕和腳踝徒勞掙扎了半天,無力地跌回床上,又氣又急,滿腦混亂。他那種蠻不講理的人去和我媽對峙,只會鬧得不可開交,徒增麻煩,這男人簡直是自以為是得可恨。
被綁在床上動彈不得,氣憤之余卻也無計可施。
迷糊要睡過去的時候,突然腰上一陣莫名的刺痛,我整個人幾乎驚跳起來,出了一頭冷汗,卻什么事也沒發(fā)生。
我不知道為什么,心跳得那么快。好象感應到什么可怕的不祥,好象覺得很快要失去什么東西。
幸好陸風安然無恙地回來,看見他面無表情推門而入的一剎那我全身都放松了,也顧不得計較手腳上勒出來的淤痕,惶恐地叫了他一聲:“陸風!”
剛剛我還以為……我還怕他回不來了。
我那種擔心的樣子反倒讓他心情好了起來,坐過來解開我的束縛:“痛不痛?”
“我媽她有沒有說什么?”
他皺皺眉毛:“我沒去找她。你不用想那么多了,春假馬上就要過去,我們回S城去,她也不能把你怎么樣。”
聽他的語氣好象什么事情也沒發(fā)生過。
可那種一直在慢慢蠕動的不安是什么?
直到第二天秦朗雙眼通紅地沖進來的時候我還沒能想像到事情到底有多嚴重。
我從來沒有見過秦朗失去控制的樣子,他發(fā)狂一般地一拳就打在陸風臉上,陸風毫無防備地后退一步,捂住臉下半部分的手指縫中隱隱有血絲滲了出來,我才驚醒地撲上去推開秦朗:“你瘋了??!”
“我是瘋了,你問他?!鼻乩视行┱Z無倫次,發(fā)紅的眼睛里是困獸一樣的表情,“你問他!他都做了什么……他……亦晨的腿都斷了,你知道不知道!”
他的話我一個字也沒聽漏,可是為什么就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說什么???”我求助地看向他,然后又看向陸風,“……出了什么事?”
有誰能告訴我,他那句“亦晨的腿斷了”,是什么意思?
陸風茫然地望著我。
我更茫然地望著他。
然而我終于還是看到弟弟躺在床上麻木的樣子,雖然還是一點也不真實,但我是真的知道他的腿不能動了。
“哥,你怎么來了?!币喑磕樕蠏熘桓焙軣o所謂的表情,“我沒事的,不要信那庸醫(yī)的話,我沒事……”
沒事的話……為什么臉色這么蒼白呢?
“你回去傘!彼摯歟拔頤皇碌?,你矒]玫P模紓頤皇碌?,嗡噵鼓没蕯n慊厝グ桑頤皇隆?
我好象明白了,可又覺得糊涂。
我想去摸他的腿,怎么會就不能動了呢?怎么能就這么不能動了呢?
亦晨喜歡跑喜歡跳,他還要在臺上彈GUITAR,他還打算年底存夠錢買了機車,然后載我出去玩……怎么能斷了呢?你答應過我要開車載我的,你明明答應過我的……
陸風只是說:“我不是故意的?!?/p>
我更覺得糊涂,我看著面前高大的男人,又看看自己的雙手。我想我是不是應該拼命打他一頓,可那又能怎么樣。
原來你所謂的找他們談一談,就是這樣的。
“我只是推了他……”陸風伸手過來要拉我,我退后一步躲開他?!靶〕?,你不要這樣……你相信我,我真的沒對他做什么……”
天好象黑了,他臉上受傷的表情也變得模糊。
“你不要再來找我了?!?/p>
眼前這個男人,我是愛他多一點,還是恨他多一點?
“我和你弟弟一起掉進水里,如果只能救一個,你會救誰?”
我會救亦晨。
如果你傷害了我最重要的弟弟,我怎么辦?
我還能不能……像以前一樣……繼續(xù)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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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晨怎么也不肯住院,他寧愿躺在家里,也許這樣就不會有那么生硬的殘廢的感覺,可以自欺欺人地覺得只是太累了,腿麻了,行動不便,而已。
有一天晚上是我代替秦朗陪著他。秦朗太累了,要不分晝夜地照看他,或者說是監(jiān)視他,他想要什么,想去哪里,都堅持要抱著他去。
我們并排躺在他房間的小床上,我抱著他,感覺他因為失去溫度而變得冰涼的雙腿。他已經(jīng)不能像以前的冬天一樣摟住我為我取暖了。
“亦晨,你不會有事的?!蔽野阉念^抱在懷里,這是以前他常對我做的動作,雖然他是弟弟?!扒乩室恢痹诼?lián)系東京的醫(yī)生,等你們?nèi)チ藮|京,腿就會好起來的……”
他只是淡淡“恩”了一聲,修長的身體在我懷里一動也不動,背部卻像小孩子一樣地蜷縮起來。
我摸著他顫抖著的短發(fā)的頭:“一定會好起來的,你不要怕……哥哥會陪著你,一直到你好起來……”
弟弟沒再說話,抱著我的背的手卻更用力。溫熱的面孔緊緊貼在胸口,簡直要把那種熱度壓進我心臟里一般。
亦晨,你是不是想說什么?
“我不怕?!彼掏蹋爸皇怯悬c不習慣,腿變得不像自己的,怎么打它都沒感覺,流血也不會覺得痛……好奇怪,明明是你身體的一部分,卻和你一點聯(lián)系也沒有。以前是那么有用的東西,現(xiàn)在卻是累贅……哥……我不要不能動的腿……我不想要他了……”
“說什么傻話。”我忙把手放上他的腿,“怎么會沒用,都說了會好起來的。對了,是不是經(jīng)常按摩會有幫助?我來幫你……”
我也知道這樣毫無章法的按摩,其實什么用處也不會有。只是那個時候,誰也不知道該怎么做,大家都覺得茫然無措。而我能為他做的,也只不過是在冬天的晚上把他抱在懷里,忍著眼淚用力撫摩揉搓他麻木的腿,如此而已。
“哥?!彼眢w突然有點緊繃起來。
“恩?”我還在徒勞無功地按壓他早已沒有知覺的大腿,心里空蕩蕩的。
“不要再按摩了?!?/p>
我抬頭去看他,弟弟睜大眼睛望著上空,一臉的苦笑,聲音嘶?。骸案?,不要再摸了。”
我不知所措地看著自己笨拙的雙手:“不要緊的亦晨,雖然沒什么用,可是……時間長了,就……就會有效果的……現(xiàn)在沒感覺沒關系,以后……以后一定會好起來……”
“不是的。”弟弟猛地打斷我,臉上那絲苦笑更清晰,“我……”
我緊張地看著他,手還是停留在原處。
他繼續(xù)瞪著上空,半天突然絕望一般閉上眼睛,別過頭去:“哥,你把手拿開吧。”他的聲音壓在枕頭里悶悶地微弱地傳出來,“……哥……拿開吧。我有反應了?!?/p>
我被燙到一般把手縮了回來,有種被人從后面敲了一記悶棍的暈眩。
我手足無措地望著自己的親弟弟。他把臉埋在枕頭里,不肯再看我,腿動彈不得,只能上身倔強地扭曲著背對著我,絕望的姿勢。
“亦晨?!?/p>
……
“亦晨……”
他還是那樣困難地背對著我,一動也不動。
其實你不用這么難堪。我是你哥哥,我們從小到大,你想要的東西,我沒有一次會不給你。
我慢慢湊過去從背后抱住他,閉上眼睛把手探了過去。
弟弟大大顫抖了一下,但沒有推開我。
掌心觸摸到的溫度,像烙鐵一樣。機械動作著的手變得好象不是自己的。
弟弟終于轉(zhuǎn)過身來,抱住我的腰,臉緊緊貼在我脖子上,火熱的觸覺。
我在這樣四面的高溫里,已經(jīng)沒有思考的力氣了。
對不起,亦晨。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要道歉,我只是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覺得如此愧對你。
究竟要用什么樣的代價才能讓我們都回到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