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父親七日前奉命去西南解決匪患,如今還未歸來,可沒人像上回那樣替她的一言一行把關。
納蘭崢揣著顆心進了昭盛帝的寢殿,去給仰靠著紫檀木龍頭交椅的天子爺請安,心里十分奇怪??幢菹逻@模樣,雖是精神不濟了些,卻也不曾臥床,哪里像方才突發(fā)過中風。
中風可不是這么輕松的毛病。
昭盛帝給她賜了座,和氣道:“納蘭女娃,你可是在奇怪,朕怎得沒病重?”
納蘭崢的屁股剛沾著座椅,聽見這話就跟打了滑似的滾下來了,惶恐得就差伏到地上去。
陛下這是什么話,難不成覺得她盼著他病重嗎?
她忙苦著臉答:“陛下,阿崢哪敢吶!阿崢盼著您身體康健,長命百歲才好,若是叫太孫殿下一輩子都只是個小太孫,那就更好了!”
昭盛帝被逗笑,一旁的趙公公也是掩著嘴樂不可支的模樣。
納蘭崢見賣對了乖,松了口氣,聽天子爺?shù)溃骸白厝グ??!庇忠娝聪蜈w公公,“朕瞧這女娃實在精怪有趣得很,朕也老了,沒幾年福好享了,你說可有什么法子,能叫她時常來逗朕高興?”
趙公公自然曉得昭盛帝不是真在問他,只是心有感慨罷了,就瞇縫著眼笑:“陛下這是哪的話,您可還要等著抱曾孫的,怎就沒幾年福好享了,這‘往后的日子’可還長著吶!”
納蘭崢被兩人的啞謎弄得一頭霧水。昭盛帝尋她來,可不該是為了叫她逗他高興的吧?
昭盛帝笑過后,不動聲色將目光一移,看向了殿中那面紫檀雕云龍紋嵌玉石座屏風,只是很快又轉(zhuǎn)開眼去:“納蘭女娃,朕今日宣你來,是想問你些事。朕聽聞,方才是你叫湛允先行回宮的,你可能對此說出一二緣由來?”
果真是有正經(jīng)事要問。
納蘭崢點點頭,老老實實答:“都說求人須得求在眼上,阿崢覺得碩王爺不是笨人,哪會不懂連我一個女孩家都曉得的道理,就擔心事有蹊蹺,斗膽叫允護衛(wèi)回來瞧著?!?/p>
這番話說的中規(guī)中矩,倒也符合她這年紀的心智,昭盛帝聞言點點頭:“那你可知,這蹊蹺里頭的究竟?”
“這個阿崢就不曉得了?!?/p>
“你想曉得嗎?”
納蘭崢聞言小嘴微張,幾分訝異。陛下這是安的哪門子心思,這些一看就有貓膩的朝堂事,哪是她該曉得的?
屏風后邊一角黑色衣料動了動,昭盛帝往那向瞥一眼,斂色低咳一聲。轉(zhuǎn)頭見納蘭崢好像嚇傻了,就換了個話頭:“七日前,朕命你父親躬身下一趟西南,督辦剿匪事宜,你或許不曉得,這里頭也有蹊蹺?!?/p>
因牽扯到父親,她不得不問:“陛下何出此言?”
“你方才瞧見朕這太寧宮外頭聚集的官員大臣了吧?這些人,一部分是別有所圖的惡人,一部分是真心實意憂心朕的忠臣。可不論是哪種人,他們今后都不會有太好的下場,你可能懂?”
納蘭崢不明白昭盛帝為何要跟她一個閨閣小姐說這些,登時連大氣也不敢出了,只是終歸腦袋還勉強保持著清醒。
惡人與忠臣自然不會在腦門上貼標簽,今日聞訊趕來的這些官員都是有問題的。便是忠臣,也是行事沖動沉不住氣,頭腦不夠靈活,不堪重任,總歸一樣都要倒霉。
居上位者,不僅需要忠臣,更需要聰明的忠臣。她的父親是武將,資質(zhì)又遠不如亡故的祖父,忠心歸忠心,卻沒有文臣那般活絡的心思,倘使未去西南,今日也必是那些人里的一個。
她想通了這些環(huán)節(jié),立刻誠懇道:“阿崢先代家父謝過陛下了,陛下今日的恩情,魏國公府必不敢忘?!?/p>
“朕可不是來向你邀功的。”昭盛帝笑了笑,“朕是想讓你曉得,如今朝中諸多不安分,朕也存了整治的心思,卻沒想過要動魏國公府?!?/p>
昭盛帝身為一朝天子,成日里面對的都是些心思深沉老謀深算的人,實則是從不會將話說得這般直接的,只因想到納蘭崢終歸年幼,才少繞了彎子。
納蘭崢也覺得繞彎子十分疲累,她又不像那些巧舌如簧的官員,有那種話說三分,意入九分的口才,就直言道:“陛下是想要扶植魏國公府嗎?”
昭盛帝不知她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骨子里當真有幾分膽氣,聞言倒覺欣賞:“可以這么說。”
“陛下欲扶植魏國公府,阿崢自然高興,卻實在想不明白,陛下為何要與我說這些?!彼唤榕髦?,將來又不可能撐起門庭,做魏國公府的主事,陛下究竟打的什么算盤,才要與她說這些話?分明該與父親商議才是。
“你父親那里,朕自然也有說法,只是朕今日也須得問你一句,朝廷與皇家有許多蹊蹺古怪,今日是碩王,明日興許還有其他。這里頭的究竟,你想曉得嗎?”
昭盛帝說了這半晌,為的竟還是起始叫納蘭崢答不上來的那一問。
她聞言忍不住攥緊了衣袖,又聽他換了個詞重復道:“朕問的不是魏國公府,而是你,你敢曉得嗎?”